第五章笨拙安抚
那声尖利的鸟鸣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琉璃刚刚构筑起的一点点脆弱的安宁。脑海中瞬间闪回的不是鸟影，而是暗金铠甲反射的冰冷寒光，是魂兽濒死时喷溅的滚烫血液，是沉重战靴踏碎枯骨的“咔嚓”闷响！
“啊——！”
凄厉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带着撕裂般的惊恐。她猛地从地铺上弹坐起来，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打，瞬间绷得死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带来灼烧般的痛楚。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里面没有焦距，只有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恐惧深渊。双手死死攥紧身下的薄被，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仿佛那不是被子，而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嗬…嗬…” 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小屋里显得异常刺耳。
更惊人的是她头顶的琉璃花环！七彩光华骤然暴涨，不再是之前的柔和流转，而是如同失控的霓虹灯般疯狂闪烁、明灭不定！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光芒毫无规律地激烈跳动、碰撞，将昏暗的小屋瞬间映照得光怪陆离，墙壁和屋顶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彩色光影，如同置身于一个濒临破碎的琉璃噩梦之中！
盘膝调息的唐三在那声尖叫响起的瞬间便猛地睁开了眼睛！温润的蓝眸在骤然爆发的七彩强光和跳跃的炉火映照下，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寒刃，瞬间扫过门窗方向，确认并无外敌侵入。右手早已下意识地扣紧了袖中几枚冰冷的、磨尖的铁钉，蓄势待发。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回地铺上那个小小身影时，所有的警惕和预备的攻击姿态，都在看清琉璃状态的刹那凝固、瓦解。
那不是遭遇袭击的反应。
那是被极致的恐惧彻底吞噬的模样。如同离水的鱼，濒临窒息；如同坠入蛛网的小虫，徒劳挣扎。她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眼神空洞，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惊惧的冷汗，顺着苍白的小脸疯狂滚落。那泪水不是无声的啜泣，而是伴随着压抑到极致后崩溃的、细碎而绝望的呜咽，如同受伤幼兽在巢穴深处发出的悲鸣。
“呜…呜…不…不要…杀…” 破碎的音节从她颤抖的唇瓣间挤出，语无伦次，充满了绝望和哀求。她似乎想把自己缩进角落的黑暗里，却又被巨大的恐惧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唐三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深刻的恐惧出现在一个孩子脸上。那恐惧是如此巨大，如此真实，瞬间压过了他心头所有的疑问和警惕。袖中的铁钉悄然滑落，无声地掉在草垫上。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思考。身体的本能比思维更快一步。他几步跨到地铺前，在琉璃身边蹲了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坚定，试图穿透那层将她紧紧包裹的恐惧壁垒，“只是鸟叫！外面什么都没有！你看！” 他伸手指向紧闭的门窗，又迅速指向屋内唯一的光源——那跳跃着温暖火焰的炉灶，“只有火！只有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然而，琉璃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幻境中，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泪水决堤般涌出，呜咽声越来越响，小小的身体抖得几乎要从地铺上弹起来，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金属反光。
唐三的心揪紧了。看着那张被泪水浸透、写满无助和绝望的小脸，看着她因为剧烈颤抖而显得更加脆弱的身影，一种强烈的、想要驱散这恐惧的冲动涌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的举动。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丝试探性的笨拙，但异常轻柔地，环住了琉璃那因为颤抖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肩膀，然后微微用力，将她颤抖冰冷的小小身体，小心翼翼地、带点僵硬地，揽进了自己怀里。
当琉璃冰冷颤抖的身体撞入一个带着炉火余温、并不算宽厚却异常坚定的怀抱时，她的呜咽声骤然停顿了一瞬，身体也猛地一僵！
陌生的触感！陌生的气息！
恐惧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想挣扎推开，但下一秒，一股温暖而稳定的力量包裹了她。那是属于活人的体温，透过男孩单薄的粗布衣衫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味道——淡淡的汗味，混合着铁锈、草木灰烬，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刚刚涂抹在她伤口上的草药清香。
这温暖和气息，像一道微弱的堤坝，暂时挡住了汹涌而至的恐惧洪流。紧绷的身体在那股轻柔却坚定的环抱中，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虽然依旧在细微地颤抖。
“别怕…别怕…” 唐三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响起，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太熟练的、哄劝的意味，手臂有些僵硬地、试探性地轻轻拍抚着她瘦弱的脊背，“我在…这里…很安全…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搜肠刮肚地重复着这简单的几个词，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认真和坚持。
他不敢抱得太紧，怕碰疼她的伤口，也怕吓到她。只是这样虚虚地环着，笨拙地拍抚着，用自己并不算强壮的身体为她隔开冰冷的空气和未知的黑暗。
琉璃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软了下来。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将沾满泪水的小脸深深地埋进了唐三的胸膛。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带来一片冰凉的湿意。那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细弱的抽泣，像暴风雨过后残存的雨滴。
头顶疯狂闪烁、如同警报般的七彩光晕，也随着她身体的放松和抽泣声的减弱，开始缓缓地平复下来。光芒不再刺眼，重新变得柔和，如同被安抚的溪流，七彩的流光恢复了缓慢而规律的脉动，映照着相拥的两个小小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温暖的剪影。
小屋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偶尔的噼啪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琉璃渐渐变得微弱而均匀的抽泣声。
唐三保持着那个有些僵硬的姿势，一动不敢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女孩身体的柔软和脆弱，能感觉到她每一次抽泣时肩膀的耸动，能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泪浸透自己衣衫的湿意。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弥漫开来。那感觉混杂着保护欲、责任感和一丝莫名的柔软。
他继续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抚着她的背，动作逐渐从最初的僵硬变得稍微自然了一些。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自己的体温和这单调而安稳的拍抚，无声地传递着“安全”的信号。
时间一点点流逝。怀中女孩的抽泣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终彻底消失了。紧绷的身体也完全放松下来，软软地倚靠着他。均匀而细弱的呼吸声，带着一种疲惫至极后的安宁，轻轻拂过他胸前的衣襟。
她睡着了。
唐三低下头，借着炉火和琉璃花环柔和的光晕，看着怀中那张终于平静下来的小脸。泪痕犹在，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眉头不再紧锁，苍白的脸颊在温暖中透出一点点健康的粉晕。她睡得很沉，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唐三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不惊醒她。他轻轻托着她的背和腿弯，将她从自己怀里挪开，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地铺上铺好的薄被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置一件最珍贵的琉璃器皿。
琉璃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温暖源的离开，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像是不安的小猫。唐三立刻停下动作，屏住呼吸。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他才松了口气，轻轻拉上薄被，盖到她肩膀处。
他坐在地铺旁的地上，没有立刻离开。火光跳跃着，映着他温润的蓝眸，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思绪，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沉的宁静。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犹豫，最终还是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她额前几缕被泪水粘住的湿发。
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拂过她头顶悬浮的那圈琉璃花环的边缘。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温和的暖流，如同最细小的电流，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让他丹田中运转的玄天功内息都为之轻轻一荡。
唐三的手指顿住了。他凝视着那在睡梦中依旧散发着梦幻光晕的花环，又看了看女孩恬静的睡颜，最终只是无声地收回了手。
他重新盘膝坐回自己的小床上，目光却不再离开地铺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炉火的光芒和琉璃花环的七彩光晕交织在一起，在小屋内投下温暖而奇异的宁静。窗外的雨，似乎也彻底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