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天海学院的深夜总是格外安静。办公室的窗棂上爬着月光，将唐舞麟伏案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大概是指导新生练到太晚，趴在桌上睡着了，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古月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墨色的长发垂在胸前，遮住了半张脸。她盯着唐舞麟的睡颜看了半晌，那双总是带着嘲讽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复杂的探究。
这个唐舞麟，太神秘了。
他能爆发出十一转的传说威压，能随口编造九域神战的故事，能炼出那些亮晶晶的“糖豆”，还总爱盯着她的眼睛看，像是在透过她看别人。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的星力气息，清冽中带着点茉莉香，和记忆里那个“茉莉花哥哥”一模一样。
他到底是谁？真的是秦穆上神转世吗？还是……
古月咬了咬唇，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紫金色魂力——那是属于银龙王的力量，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他人识海，窥探最深层的记忆。
她要知道真相。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
魂力如丝，轻轻探入唐舞麟的识海。出乎意料的顺利，他的识海不像普通魂师那样布满魂力屏障，只有一层淡淡的青芒，像水一样柔软，轻易就被她的魂力穿透。
然而，就在她的精神力完全进入识海的瞬间，眼前的景象骤变。
唐舞麟站在一片燃烧的天空下。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焦糊味，脚下是滚烫的碎石，每一块石头上都刻着繁复的符文，此刻正冒着黑烟，发出“噼啪”的响声。远处，一面巨大的战旗斜插在废墟里，旗面被烧得残破不堪，上面那个鲜红的“姬”字，却依旧醒目，像用鲜血写就，在火光中扭曲、燃烧。
“太子！快走！”
一声凄厉的呼喊从身后传来。唐舞麟猛地回头，看见一个身披金甲的将军，正举着断裂的长枪，抵挡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那些敌人长得奇形怪状，有的长着马头人身，有的背后生着蝙蝠翅膀，手里的武器泛着漆黑的光，每一次挥舞，都能撕裂空间，带起一片血雨。
“父神！”唐舞麟失声喊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叫，但看着那金甲将军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
那将军正是父神姬空。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往日俯瞰众生的威严，左臂不翼而飞，伤口处的神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染红了半边天。他胸前的十六转三清境神纹正在暗淡，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尤弥丝！你这鼠辈！敢闯我春秋宇宙，吾定要你神魂俱灭！”姬空怒吼着，仅剩的右手凝聚起一团金色的光球，那光球里裹着无数星辰，正是华夏神域的本命神通“周天星斗术”。
“姬空，别挣扎了。”一个冰冷的女声从敌人阵营里传来。狩猎女神尤弥丝骑着雪白的神鹿，手持月光神弓，箭簇直指姬空的眉心，“你的周天星斗大阵已破，春秋宇宙的法则正在崩塌，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放箭！”
随着她一声令下，百万神骑同时拉弓。密密麻麻的箭雨遮天蔽日，每一支箭上都燃烧着混沌之火，像一条黑色的河流，朝着姬空扑去。
“太子！记住！你是春秋宇宙的青鸾，是天地间最自由的生灵，别为吾报仇，活下去——”
姬空猛地回头，深深地看了唐舞麟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解脱。他突然笑了，笑得悲壮而骄傲，然后猛地转身，将凝聚了全部神力的周天星斗术，朝着箭雨最密集的地方掷去。
“轰——！！！”
金色的光球炸开，比千万颗恒星同时爆发还要耀眼。无数敌人在光芒中化为飞灰，连空间都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后面漆黑的混沌。
但姬空自己，也被反弹的力量炸得粉碎。
一滴滚烫的血，溅在唐舞麟的脸上。
是父神的血。带着十六转大能的温热，还有一丝淡淡的茉莉香——那是母神姜缕最喜欢的花香，父神总爱在战甲上熏一点。
“不——！！！”
唐舞麟撕心裂肺地大喊，想要冲过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父神的神魂被混沌之火吞噬，连一丝碎片都没留下。
“夫君——！”
又一声凄厉的哭喊传来。母神姜缕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从崩塌的星轨中冲出来，手里握着一柄仙剑，不顾一切地朝着尤弥丝冲去。她只是十四转皇天境，在这场十六转大能的厮杀中，脆弱得像一张纸。
“母神！”唐舞麟目眦欲裂，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尤弥丝甚至没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一道月光剑气飞出，像切豆腐一样，将姜缕的仙剑劈碎，然后穿透了她的胸膛。
姜缕的身体在空中顿了顿，低头看了看胸前的血洞，然后缓缓倒下，坠落向那片燃烧的废墟。她坠落的时候，还朝着唐舞麟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活下去”。
“父神——！母神——！！”
唐舞麟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滚烫的碎石，指甲都被磨掉了，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他看着那面燃烧的“姬”字战旗，看着父神母神消失的地方，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敌人，心脏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他不是秦穆。
他是姬珏莹。
是春秋宇宙的太子，是父神母神捧在手心里的青鸾，是天地间最自由的生灵。
可现在，国破了，家亡了，宇宙毁了，连最疼他的父神母神，都死在了他面前。
“啊——！！！”
唐舞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周身爆发出璀璨的青光。那青光中，一只巨大的青鸾虚影冲天而起，羽翼遮天蔽日，每一片羽毛都像一把锋利的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朝着敌人扑去。
他要报仇！他要撕碎那些凶手！他要让整个九域都为春秋宇宙陪葬！
古月猛地从唐舞麟的识海里退出来，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她脸色惨白，嘴唇颤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刚才看到的一切，太可怕了。
燃烧的战旗，破碎的宇宙，父神母神惨死的画面，还有唐舞麟——不，是姬珏莹——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恨意……那不是编造的故事，那是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带着血与火的温度，真实得让她浑身发冷。
原来他说的“神陨”，不是假的。
原来他说的“九域神战”，是他亲身经历的噩梦。
原来他总盯着她的眼睛看，不是因为她像谁，而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些敌人的影子？
古月看着趴在桌上的唐舞麟，他还在睡着，眉头紧紧蹙着，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落，浸湿了袖口。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嘴里喃喃着什么，声音模糊不清，仔细听，才能分辨出是“父神”“母神”“报仇”之类的字眼。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爱忽悠人、爱嗑丹、总爱逗她的唐老师，只是一个在噩梦里挣扎的、失去一切的孩子。
古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点疼。
她悄悄走过去，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手帕，犹豫了一下，轻轻擦去唐舞麟眼角的泪水。他的睫毛很长，此刻微微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
“笨蛋。”她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却很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梦都是假的……醒了就好了。”
说完，她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办公室，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是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眸子里闪过一丝坚定。
不管他是唐舞麟还是姬珏莹，不管他经历过什么，只要他现在还在天海学院，还在当她的老师……
她就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
尤其是那个叫尤弥丝的女人——如果她真的存在的话。
办公室里，唐舞麟缓缓睁开眼。
眸子里的迷茫渐渐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像结了万年寒冰的湖面。他抬手摸了摸眼角，那里还有泪痕的湿意。
原来，那些不是编的。
是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是刻在神魂深处的伤疤。
他缓缓坐直身体，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指尖青芒流转，无意识地凝聚出一颗丹药。那丹药漆黑如墨，表面流转着血色的纹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尤弥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春秋宇宙的账，父神母神的仇，吾会一笔一笔，跟你算清楚。”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像神与魔的交织。
那个在训练场上忽悠学生的唐老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春秋太子，姬珏莹。
夜风吹过天海学院，带着血腥味的记忆和淡淡的茉莉香，在寂静的校园里悄悄弥漫。属于九域的战火，终究还是烧到了这凡俗的红尘里，而这场迟来了万亿年的复仇，才刚刚拉开序幕。
唐舞麟握紧了那颗漆黑的丹药，缓缓闭上眼。
明天，还是要去教新生们练随风步。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记住，自己是谁。
是姬珏莹，是青鸾，是……复仇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