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
东海城初等学院的梧桐树叶被晒得卷了边,像揉皱的油纸。三年级(二)班的孩子们挤在操场边,大气不敢出,连蝉鸣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意味。
唐舞麟站在操场中央,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细瘦却结实的胳膊。他对面是教导主任张老师,一个有着三十五年教龄、魂力达到三十九级的强攻系战魂尊,此刻正捂着肋骨,脸色发白地半跪在地。
“张、张主任!”围观的老师慌忙跑过去,却被唐舞麟抬手拦住。
“他没事,只是岔了气。”八岁的少年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得意,“再来吗?”
张老师摆了摆手,被两个老师架着站起来,看向唐舞麟的眼神复杂得像揉碎的彩虹。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一股不属于魂师体系的力量撞在自己的护体魂力上,不是魂力的冲击,更像无形的潮水,顺着魂力的缝隙钻进去,轻轻松松就搅乱了他凝聚的魂环能量。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被唐舞麟“碰”倒的老师了。从一年级的班主任,到二年级的体育老师,再到如今的教导主任,没人能在他面前撑过三招。不是魂力不如,而是那股力量太过诡异——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精准地瓦解魂力运转,像专门克制魂师的克星。
“唐舞麟同学,”教务主任扶着腰,语气带着无奈,“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你的……体能测试,已经远超学院的评定标准了。”
唐舞麟点点头,转身往教室走。路过人群时,孩子们下意识地往后缩,眼神里有好奇,有敬畏,更多的是疏远。他早已习惯这种目光,从武魂觉醒那天起,他就成了东海城初等学院里最特别的存在——没有武魂,却能轻易放倒魂尊的怪胎。
回到座位,同桌林小雅递过来一块冰镇梅子糕:“你又把张主任打倒了?他上次还说要罚你抄校规呢。”
小姑娘扎着双丫髻,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是班上少数不躲着他的人。唐舞麟接过梅子糕,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刚才运转星力时的燥热。
“他先动手的。”唐舞麟含糊道。刚才张老师说要“好好教教他尊重师长”,释放出两黄一紫三个魂环就冲了过来,结果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就被他运转到灵台境的星力震退了。
自从半年前在紫萝山脉得到那块星辰骨,他的修炼速度快得惊人。从一转餐霞境到二转灵台境,只用了三个月。如今灵台内的星力已经凝练成雾,在双重视角下看,像团朦胧的云气,运转起来比餐霞境时快了十倍不止。只是这力量太过特殊,他从不敢在人前显露修炼的痕迹,只能借着“体能好”的借口掩饰。
“对了,”林小雅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有没有见过奇怪的影子?我昨晚起夜,看见窗外有个很高的影子飘过去,没有脚的那种。”
唐舞麟握着梅子糕的手指顿了顿。
影子。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个影子了。
从紫萝山脉回来后的第一个月,他总能在双重视角里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那影子很高,瘦得像根竹竿,总在黄昏或黎明时出现在街角、树梢、屋顶,远远地看着他,一动不动。有时他故意朝着影子的方向跑过去,却什么也抓不到,那影子会像墨滴入水般消散,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凉意。
他问过姬钰莹——那个自称是前世的书生太子。可那晚之后,姬钰莹就再也没出现过,仿佛只是一场血腥气的梦。直到他突破到灵台境的前一夜,那影子突然变得清晰了些,他甚至能看到对方穿着宽袖的古装,手里似乎握着什么长条状的东西。
可就在他凝聚灵台成功的那一刻,那影子彻底消失了。无论他怎么用双重视角搜寻,都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像是从未存在过。
“没有。”唐舞麟摇摇头,把最后一口梅子糕塞进嘴里,“你肯定是看错了,说不定是树影呢。”
林小雅皱着鼻子:“才不是树影,那影子会动的!”
上课铃响了,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唐舞麟翻开课本,目光却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在书页上跳动,像极了星力流转时的光点。
那个影子,到底是什么?和姬钰莹有关吗?还是……和他体内的星辰骨有关?
放学回家的路上,唐舞麟绕道去了紫萝山脉的山口。半年过去,这里的草木长得更茂盛了,当初那块星辰骨坠落的凹地已经被藤蔓覆盖,看不出丝毫痕迹。但在他的双重视角里,这里的星力浓度明显比别处高,空气中漂浮的光点像金色的尘埃,吸入肺里格外舒服。
他找了块隐蔽的岩石坐下,闭上眼睛开始修炼。灵台境的修炼讲究“观想”,需在脑海中构筑一座虚拟的灵台,引星力入内蕴养。唐舞麟观想的不是亭台楼阁,而是那晚姬钰莹留下的最后一幕——漫天战火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背影,手里握着一卷红绳系着的书。
星力顺着经脉流转,汇入眉心的灵台虚影。他能感觉到灵台在一点点凝实,像用星力砌砖,每多一缕星力,灵台就坚固一分。
突然,一阵风从山谷里吹出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唐舞麟睁开眼,双重视角自动切换——他看见无数光点被风吹得聚集过来,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在他面前盘旋成一个漩涡。
漩涡中心,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他屏住呼吸,看着那些光点越转越快,渐渐凝聚成一道细长的光带。光带在空中扭曲、塑形,慢慢显露出笔杆的弧度,笔尖的锋芒。当最后一缕光点融入其中时,一支通体莹白的毛笔悬浮在他面前,笔杆上缠绕着淡淡的金纹,笔尖的毫毛洁白如雪,却透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是……什么?
唐舞麟伸出手,指尖刚触到笔杆,一股暖流就顺着指尖涌遍全身。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无数细碎的声音,像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又像风穿过竹林的呼啸。
“天地为炉,造化为薪……”
“灵兵有灵,应主而生……”
“其名……”
唐舞麟下意识地握住笔杆,冰凉的触感里藏着一丝温润,仿佛握着的不是死物,而是有生命的伙伴。当他握紧毛笔的瞬间,周围的星力突然沸腾起来,像被点燃的汽油。天空中的流云开始旋转,地面的落叶纷纷扬扬地飘起,围绕着他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双重视角下,他清楚地看到——天空是倒扣的炉盖,大地是燃烧的炉底,流动的星力是熊熊烈火,而他自己,就是这天地熔炉中正在被锻造的器物。那支莹白的毛笔悬浮在熔炉中央,吸收着天地间的“薪火”,笔杆上的金纹越来越亮,像活过来的龙。
“原来如此……”唐舞麟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器物,而是用他的星力、他的灵台、他与星辰骨的联系,借助天地之力铸就的灵兵!
就像魂师的武魂,这灵兵,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武器!
“给你起个名字吧。”他握紧毛笔,感受着笔杆传来的雀跃情绪,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脑海里闪过姬钰莹嘴角的血迹,闪过那些破碎画面里的战场,闪过“九域不灭,兵戈不止”的低语。
“不如……就叫朝歌?”
朝朝暮暮,以歌为戈。既是歌谣,也是战戈。
话音落下,莹白的毛笔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笔杆上的金纹瞬间亮起,在空中投射出三个古老的篆字——朝歌。紧接着,毛笔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唐舞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皮肤光滑如初,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朝歌并没有消失,而是融入了他的灵台,与他的星力融为一体,像多了条灵活的手臂。
他试着心念一动,莹白的毛笔立刻出现在指尖,悬浮在半空。再一动,毛笔又隐入掌心。反复试了几次,他渐渐掌握了召唤的诀窍,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有了朝歌,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被动防御的“怪胎”了。
夕阳西下时,唐舞麟才背着书包往家走。手里的毛笔已经收起,但他总觉得指尖还残留着笔杆的凉意。路过码头时,看见几个魂师正围着一个渔民争吵,似乎是为了收购海魂兽的价格。其中一个黄发魂师脾气暴躁,抬手就想推搡渔民,魂力波动带着恶意的压迫感。
渔民吓得脸色发白,抱着鱼筐连连后退。
唐舞麟停下脚步,心念微动。
没人看见,一道莹白的光丝从他指尖射出,像极细的线,悄无声息地缠上黄发魂师的脚踝。那光丝是朝歌的毫毛所化,看似柔软,却蕴含着灵台境的星力。
黄发魂师刚抬起的脚突然一软,“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引来周围一阵哄笑。他恼羞成怒地站起来,四处张望,却找不到是谁搞的鬼,最后只能骂骂咧咧地带着同伴走了。
渔民愣了愣,对着周围拱手道谢,却没人应声。唐舞麟已经背着书包,混在人群里走远了,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像偷吃到糖的小孩。
原来,用朝歌帮助别人,是这种感觉。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院子里翻晒鱼干,夕阳的金光洒在她的发梢上,像镀了层碎金。“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母亲转过身,手里还拿着竹耙,“我给你留了糖醋鱼,在厨房的砂锅里温着呢。”
“在学校做完作业才回来的。”唐舞麟放下书包,跑去帮母亲收鱼干。鱼干的咸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让他想起刚才在山谷里吸收的星力,温暖而踏实。
晚饭时,父亲说起镇上武魂殿分殿要招收魂师学徒的事,语气里带着惋惜:“要是小麟你有个武魂就好了,哪怕是器武魂也行啊,至少能去试试。”
母亲瞪了他一眼:“说这些干什么?咱们小麟成绩好,以后考个文官,不比当魂师安稳?”
唐舞麟扒着饭,没说话。他知道父母是为他好,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儿子已经走上了一条比魂师更遥远、更危险的路。
夜里,他坐在床上,召唤出朝歌。莹白的毛笔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笔杆上的金纹缓缓流转。他试着用朝歌在空中写字,笔尖划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金色轨迹,像用星力写成的字。
他写“唐舞麟”,写“东海城”,写“朝歌”,最后鬼使神差地写下了“姬钰莹”三个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金色的字迹突然闪烁起来,像烧红的烙铁。唐舞麟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
漫天星雨中,白衣染血的姬钰莹坐在王座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另一只手……也握着一支和朝歌一模一样的莹白毛笔。他抬起头,对着虚空轻笑,眼神里的温柔和狠戾搅在一起,像淬了糖的毒。
“小家伙,等你到了道楼境,就该明白……有些债,必须用血来还啊。”
画面一闪而逝,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唐舞麟握着朝歌的手指微微颤抖,笔尖的毫毛轻轻颤动,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画面里的血腥气。
道楼境。
那是比灵台境更高的层次,三转道楼。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朝歌的虚影若隐若现。从餐霞到灵台,他用了三个月;从灵台到道楼,又需要多久?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快点变强。
不仅是为了弄清楚那个消失的影子,为了再见到姬钰莹,更是为了弄明白那句“九域不灭,兵戈不止”到底意味着什么。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唐舞麟握紧朝歌,闭上眼睛,再次沉入修炼。灵台内的星力缓缓流转,比以往更加凝练,更加活泼,带着朝歌的灵气,像汇入了溪流的江河。
他不知道,在他沉浸于修炼时,东海城最高的灯塔顶端,一个穿着灰袍的老者正望着他房间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
风吹过塔顶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为东海城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而风暴的中心,八岁的唐舞麟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握着他的朝歌,在双重视角的星河里,一步一步,朝着那遥不可及的道楼境,缓缓走去。他的路还很长,从二转灵台到十八转无相,从东海城的咸腥海风,到九域战场的漫天血色,才刚刚开始。
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至少,他有了朝歌。
这支以天地为炉,造化为薪,为他而生的灵兵,会陪着他,一路朝歌,一路为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