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明昊

凌晨三点十七分，侯明昊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T恤。梦中，父亲站在未完工的建筑边缘，背后是灰蒙蒙的天空。但当他转身时，那张脸变成了侯明昊自己，而下方等待的不是水泥地，而是无数他最近拍摄的面孔——李奶奶皱纹密布的脸，周莉青紫的眼眶，黑工厂孩子们疲惫的眼神。他们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下坠的他。

侯明昊抹了把脸，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工作室的墙壁上贴满了近期拍摄的照片，在昏暗灯光下像无数只眼睛注视着他。他抓起枕边的相机，机械地检查里面的照片，仿佛这是某种仪式，能驱散梦魇。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开来。侯明昊走到窗前，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已经连续四天没睡好了，每次闭眼都会看到那些叠加的画面——父亲的死亡与他正在记录的生活。

茶几上的手机亮起，是马克西姆发来的消息："林妍问项目进度。国际地理杂志也对你的专题感兴趣，但需要看到初步成果。"

侯明昊没有回复。他翻看相机里昨天拍的照片——棚户区的孩子们在污水沟边玩耍，一个失去双腿的老人用木板车代步，年轻打工夫妇挤在两平米的隔间里...这些影像真实有力，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天色微亮时，侯明昊冲了个冷水澡，直接驱车前往"曙光"中心。清晨的中心很安静，只有值班社工在整理资料。他在沈悦办公室门口停下——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键盘敲击声。

他轻敲门框："这么早？"

沈悦抬头，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月度报告截止今天。"她打量着他，"你看起来糟透了。"

侯明昊苦笑："镜子都没你这么诚实。"

沈悦合上笔记本电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他："甘菊茶，助眠的。"

侯明昊接过杯子，温热透过陶瓷传到掌心。他喝了一口，微甜中带着苦涩："谢谢。不过我更需要的可能是..."他的声音低下去，不确定该如何表达。

"一个倾听者？"沈悦轻声问，"还是逃避的借口？"

侯明昊望向窗外，晨光正慢慢爬过窗台："有时候我在想，记录这些苦难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父亲死后，那些报道和照片改变什么了吗？没有。工人们拿到了欠薪，是因为保险金，而不是因为媒体的关注。"

沈悦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杯壁："所以你觉得自己在重复无用的工作？"

"我不知道。"侯明昊深吸一口气，"这些天我总梦到父亲...和那些我拍摄的人。他们在坠落，而我只能看着，或者更糟——举起相机拍下他们坠落的瞬间。"

沈悦的目光变得柔和："侯明昊，你父亲的选择不是你的责任。而你现在的拍摄...至少让那些被遗忘的人有机会被看见。"

"被看见然后呢？"侯明昊声音嘶哑，"像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