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体育课的尾声,空气里还蒸腾着橡胶粒地面被晒出的微焦气息。乔昭阳浑身脱力地瘫坐在跑道边的塑胶草坪上,校服外套随意甩在一边,脸颊因为剧烈跑动染着两团红晕。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旁边的足球,眼神放空,灵魂仿佛还在刚才八百米的跑道上飘荡。
“喂!乔姐!接着!”
贺骁那颗标志性的红毛脑袋从不远处冒出来,手里抓着一瓶刚从贩卖机滚出来的冰镇矿泉水,手臂夸张地抡圆了准备来个远距离空投。
“……”乔昭阳连眼皮都懒得抬。她现在累得只想当个尸体。
结果贺骁那运动神经发达的投掷手瞄准了跑道旁的一棵小树——矿泉水瓶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啪嗒”一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恰好路过树下的林晚晚…… 的脚下。
离她的限量版小白鞋只差零点零一公分!
林晚晚像只受惊的小鹿,低低惊呼一声,优雅地往后跳了一小步才躲开,脸上完美无瑕的微笑裂开了一条细缝,眼神带着一丝明显的惊魂未定和……嫌弃。
“贺骁!”陈宁叉着腰在不远处吼了一嗓子,“你丫眼睛长后脑勺了啊?”
贺骁挠着红毛,一脸“我干了啥?”的茫然加局促:“对、对不起啊林晚晚!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就…手滑…”
林晚晚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回那抹无懈可击的笑容,声音依旧是柔的:“没关系的贺同学,下次小心一点就好。”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渍,仿佛那是一摊有毒物质,脚步不停地朝器材室旁边更干净整洁的休息区走去。
乔昭阳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嘴角抽了抽。活该。她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刚才因为谢知聿和林晚晚莫名出现引起的那点无名火好像被贺骁这个乌龙驱散了不少。
“哎,没劲。”乔昭阳拖着长音抱怨,用刚恢复一点的力气戳戳旁边同样葛优瘫的陈宁,“水都没了。”
“想喝啥?给你整!”陈宁拍胸脯保证。
“冰!的!杨枝甘露!”乔昭阳眼睛瞬间亮了,仿佛重新注入灵魂,“多加冰!多加西米!再加份红豆!”
“得嘞!”陈宁麻溜地爬起来,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贼兮兮地转过头,压低声音,“喂,刚看见没?谢冰块和林校花,又凑一块儿往器材室去了,搞啥名堂呢?”
“管他们搞什么名堂!”乔昭阳刚亮起来的眼神又暗了一瞬,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像是要把某种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脚上的足球被她踢得翻滚起来,“他俩就是……”她正搜肠刮肚找词损人,话说到一半,眼角余光扫到侧后方一个刚晃悠过来的身影,噎住了。
是谢知聿。
他刚交还完器材,双手插在校裤口袋里,正从器材室的方向朝这边走来,大概是准备回教学楼。他走路没什么声响,校服衣摆随着步伐轻微晃动,神态是那种惯常的疏离和……好像一点都没听到她们刚才在议论他。
乔昭阳那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没出口的吐槽(可能是“狼狈为奸”之类的?),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气球塞在她嗓子眼儿,憋得她脸有点涨红。背后议论人家还被当事人撞见行进路线,哪怕他没听见内容,也够尴尬的。
谢知聿目光平视前方,视线并没有特意聚焦在她们这边,但脚步的轨迹明显是朝着乔昭阳和陈宁所在这个区域的边缘。
陈宁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好主意,脸上迅速堆起甜度爆表的笑容,声音也拔高了三度,故意朝着乔昭阳,实际是说给那个走近的冰山人听的:
“唉哟!我说乔大阳啊!你脚踝怎么回事?之前打球扭的劲儿还没过去呢?刚才看你跑步就有点怪怪的,可别硬撑着!要不要扶你啊?来来来,我扶着!”
“哈?”乔昭阳一脸懵逼,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整得云里雾里。她低头看看自己好端端的脚踝——别说扭了,连个蚊子包都没有!这家伙发什么疯?
陈宁一边说着,一边极其夸张地伸出双手作势就要去搀扶乔昭阳,动作幅度大到像要表演舞台剧。
乔昭阳刚想跳起来骂她有病,身体下意识地一缩——这完全是本能反应!
就在这时!
一直目不斜视、步伐均匀走过来的谢知聿,恰好走到了乔昭阳这个位置的正前方。陈宁那猛扑过来“搀扶”的动作、乔昭阳猛力往旁边闪躲的动作,以及谢知聿那条长腿迈出的步伐,三者之间形成了一个极其刁钻且巧合的角度和时机点!
时间仿佛被慢镜头切割:
陈宁挥舞的手肘因为“搀扶”心切,向外划开一个稍大的弧度!
乔昭阳为了躲开这疯子一样的“帮助”,膝盖往外一顶!
谢知聿迈出的那条腿,脚背正好处于乔昭阳顶出的膝盖运动轨迹的延长线上……
“嘶——”
一声极轻、几乎是气息抽动的声音响起。
下一秒,三个人的动作都诡异地定格了一瞬。
谢知聿那条正要落地的腿,在脚尖被某种绝对意外的阻碍物碰到皮肤的千分之一秒内,以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反应速度和关节爆发力,猛地向后、向上缩了回去!那瞬间爆发的力量和幅度,简直超越了普通人对“被碰一下”的反应极限,硬生生把一个大步迈开的动作变成了金鸡独立的危险姿势!
他整个人都因为这瞬间的失衡晃动了一下!
而乔昭阳的膝盖在顶空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僵在半路,整个人还保持着扭曲的躲闪姿势。脚背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短促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被硬质运动裤布料刮擦了一下的感觉让她大脑宕机。
旁边的陈宁更是彻底傻眼,高举着“搀扶”的双臂僵在那里,嘴巴张成了O型——卧槽?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这…这也太……精准了吧?!她只是想制造个机会……不是要引爆谢冰块的自我防卫终极程序啊!
空气凝固了足足有三秒。
跑道边被风吹来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三人中间诡异的真空地带。
谢知聿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的失衡后迅速恢复了冻原般的平静,快得像翻书。他稳稳地放下那只闪电般缩回的脚,目光像冰冷的探测器,没有丝毫情绪地扫过乔昭阳僵在那里的膝盖,再到乔昭阳那张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茫然脸,最后落到陈宁那张夸张定格的表情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指责、愤怒或者尴尬,只有一种彻底的、置身事外的疏离,仿佛刚才那个差点栽个大跟头的不是他自己。
他没有说一个字。
没有停留。
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被打乱一丝。
他就像一台路过的清洁机器人,不小心撞到了一块不该存在的障碍物(虽然被撞的是他),数据迅速标记了这个“bug区域”,然后极其自然地、调整了零点几度的前进方向,完美地绕开了两个“潜在故障体”和一个还在旋转打滚的足球,步伐平稳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个修长却寒气森森的背影。
乔昭阳:“……”
陈宁:“……”
乔昭阳僵住的膝盖终于恢复了知觉,她猛地扭过头,凶狠地瞪着陈宁,眼睛里快喷出火苗:“陈!宁!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啊!”
陈宁艰难地吞了下口水,缓慢地放下僵在半空的爪子,声音抖得不行:“那啥……我……我就想……煽个风……点个火苗苗……结果点着了一个****的发射开关……”她哭丧着脸,觉得自己离被乔昭阳分尸不远了,“我哪知道他洁癖应激反应这么牛逼啊!!堪比人体避障传感器!自带物理反弹甲啊这!”
乔昭阳捂着脸蹲了下去,肩膀开始小幅度地颤抖——不是哭,是气的!是被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给逼的!她就知道!只要陈宁一出手!绝逼是这种天雷滚滚的效果!什么小心思小动作,在谢冰块那非人类的自保系统面前统统都是渣渣!
微风拂过跑道,远处是同学们嬉笑追逐的声音。只有这一小块草坪上,上演着一场因“意外碰触”而引发的惊天动地又无声落幕的“非接触性”尴尬。乔昭阳把热乎乎的脸埋在膝盖里,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学没法上了!这地球待不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