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夕阳的金辉懒洋洋地铺满操场塑胶跑道，晒得橡胶味有点冲鼻子。下课铃响过好久，跑道上只剩下几个加练体测的倒霉蛋还在吭哧吭哧。
“渴死了！水！老子嗓子冒烟了！”贺骁像颗脱膛的炮弹，顶着鸟窝似的湿头发猛扑过来，咚一声砸在花坛边缘，震得旁边正打电话的陈宁差点把手机甩飞。
“靠！贺骁你个莽夫！投胎啊！”陈宁飞了个白眼，对着电话那头语速飞快：“……好了好了大小姐知道了！我这儿有颗人形陨石刚降落，先挂了！”她利索地收起手机，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贺骁才不管，只伸着手，脸都皱成苦瓜：“水……乔姐……救命水……”
乔昭阳正盘腿坐在花坛边上涂鸦草稿纸上的几何题，闻言头也没抬，弯腰从脚边塑料袋里精准摸出一瓶冰矿泉水，啪地拍在贺骁摊开的手掌上，力道大得他嗷一嗓子。
“乔姐万岁！你是我的再生父母！”贺骁拧开瓶盖就往嘴里倒，一半喝一半洒，咕咚咕咚豪气干云，喝嗨了还打了个贼响亮的嗝。
陈宁捂鼻：“噫！贺骁你能不能注意点文明！”
贺骁用湿毛巾胡乱抹了把下巴，咧嘴傻乐。他眼珠子一转，瞥见乔昭阳随手放在身边草地上的软皮笔记本。大概是刚才他喝水太猛，一滴水珠晃悠悠落下来，正巧砸在笔记本角上，洇开一小圈湿痕。
“诶！乔姐你本子！”贺骁想也没想，大大咧咧地伸长胳膊就去擦。指尖刚碰到本子边缘，那半开的拉链“滋啦”一声被他这一扒拉彻底开了！
乔昭阳刚好思路卡壳，烦躁地抬起头：“喂！别动我东西！”
晚了。
贺骁那只闲着的手扒拉得正欢，完全是身体快过脑子的本能操作。一个小小的、有着亮眼暖橙色管身的东西，骨碌碌就从被扒开的夹层口滚了出来！它在草叶上蹦跶了两下，阳光下管身上陌生的英文字母闪闪发光，最后啪嗒一声，滚到乔昭阳那只刚拆绷带、还带着点淡淡黄印儿的脚踝旁边才停住。
空气好像卡顿了两秒。
贺骁保持着伸胳膊的造型，嘴张得能塞个鸡蛋，眼神钉在那管暖橙色上，活像见了外星物种：“乔…乔姐…这啥玩意儿？” 问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药膏啊！药膏上面那么大英文“Muscle Gel”他还是认识的！
乔昭阳整个人僵住，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光，耳朵尖瞬间红得滴血。她猛地蜷起脚趾头，想把那点和旁边那管“罪证”一起藏起来，但下一秒，那股熟悉的“要你管”的暴躁小火苗又“噌”地窜了上来。她瞪向贺骁：“贺骁！你爪子欠剁了是不是？！让你别动我本子你当耳边风？！还有你喝水能不能对准嘴？！瓶盖拧没拧紧你心里没点儿谱吗？下次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把水瓶塞你鼻孔里？！”
机关枪似的吐槽精准扫射，火力全开，震得贺骁直接表演鹌鹑蹲。
“是是是乔姐！我眼瞎手欠！我罪该万死！”贺骁点头如捣蒜，慌里慌张就想把那“惹祸精”捡起来将功赎罪。
就在这时，意外叠加！他手上那瓶子剩下的水晃荡着没拿稳，“砰”一声掉在地上！瓶口正对着那管药膏，水花四溅——
那管暖橙色的药膏被水流一冲，滋溜一下在草地上滑出一小段，不偏不倚，刚好停在旁边一道干净的黑白色球鞋鞋尖前面。冰凉的管身甚至还蹭了一下鞋带。
好家伙！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黑球鞋的主人身上。
谢知聿本来正侧着头跟几个球队队员低声说着战术跑位，视线像精准的雷达捕捉到异物入侵，瞬间锁定了脚边那抹暖橙。英挺的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而他身边，林晚晚正好拧开一瓶依云矿泉水，纤细的手指刚捏着瓶盖。她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被吸引过来，在乔昭阳涨红的脸上和那管药膏上轻轻一扫而过，嘴角弯起一个了然又无懈可击的弧度，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小东西。但她没说话，只歪了歪头，那眼神里的探究劲儿像羽毛扫过，挠得人痒痒的又够不着。
贺骁彻底慌了，原地化身开水壶：“我、我不是故意的！乔姐我不是……我、我这就捡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扑过去，目标直指药膏，想赶紧把这烫手玩意儿捡起来塞回去，仿佛这样就能时光倒流。
“别动！”乔昭阳一看他那冒冒失失的样子就想掐人中，下意识吼了一嗓子。
贺骁吓得手一哆嗦，停在半空。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尴尬瞬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谢知聿既没躲开，也没弯腰去捡那个万众瞩目的中心焦点。
他极其自然地将左手里刚剥开糖纸的薄荷糖丢进嘴里。那股子清冽如冬日雪松的薄荷气息瞬间弥漫开，强势又干净。然后，他才像是刚注意到鞋带被药膏轻轻“踢”到而散开了一点似的，极其自然地弯下腰。
那动作舒展流畅得如同精心排练过无数次。他修长的手指没用指腹，而是只用干净的指尖最小的部分，轻巧又准确地捏住了药管尾部那个光滑的、没有标签的位置。
——仿佛只是为了腾出手系鞋带才顺便处理一下路障。
然后，他手臂随意地一甩，那管暖橙色的东西在半空划出一道短暂漂亮的抛物线，目标明确地飞向斜对面正看着他动作的林晚晚。
“晚晚，接一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说“帮我拿张纸巾”。
林晚晚像是刚回神，惊讶地“呀”了一声，手掌却已经默契十足地张开，稳稳当当地将药膏拢在手心。她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擦过还带着水渍的管身，目光在暖橙色边缘溜了一圈，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轻快地像是点评新到的奶茶：“这个色号，很亮眼啊。”眼神依旧，意有所指地飘过旁边脸色由红转青、正努力深呼吸压制火山爆发的乔昭阳。
一切快得像按了加速键。
贺骁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核心思想：这是乔姐的东西！必须拿回来！他嗷一嗓子，猛地朝林晚晚扑过去，沾着泥的手直接抓向她手腕：“这、这还我乔姐的！”
林晚晚似乎被他的蛮横吓了一跳，手腕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
“给她。”谢知聿已经直起身，眼神淡淡地扫过来，两个字清晰利落，带着点不容置喙的味道，直接忽略掉了手伸半途的贺骁和脸红脖子粗的乔昭阳，精准指定了“乔昭阳”这个接收人。
林晚晚反应极快，指尖一松，那管药膏稳稳地落入贺骁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心，语气轻快：“喏，你的。”
贺骁像捧着颗定时炸弹，赶紧给乔昭阳塞过去：“乔姐！接住！” 动作幅度大的差点把药膏怼乔昭阳鼻子上。
乔昭阳一把夺过！那冰凉的管身贴着她同样冰凉的指尖。图书馆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薄荷味，好像又冒了出来。她捏着那管被折腾了一通、管身都微微凹下去的暖橙，心里那股憋屈劲儿像打翻的麻辣烫调料，又麻又辣又有点酸。
她狠狠把它攥紧，塞进口袋深处，抬起头，恶狠狠地剜了贺骁一眼：“贺骁！这账我回头再跟你算！还有！” 她猛地转向已经重新投入到战术讨论中，好像刚才只是拍掉一粒灰的谢知聿和林晚晚那边，脖子一梗，声音拔高八度，带着她特有的暴躁又理不直气也壮的味道，“谢知聿！”三个字吼得字正腔圆。
谢知聿终于把视线从战术板上分给了她一丝丝，眉峰微挑，像是在问：“有事？”
“那个……”乔昭阳卡壳了一秒，脑子飞速旋转找茬，“……战术板歪了！影响我校容校貌了！” 吼完自己都觉得这理由蠢爆了，脸上更热，扭头一把拽住正准备吃瓜看戏的陈宁，“走！买奶茶去！红豆椰果烧仙草加满！我请！渴死了！气死了！不喝十杯降不了火！” 拖起陈宁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背影都冒着火星子。
陈宁被她拖得踉跄，扭头冲着后面目瞪口呆的贺骁喊：“贺骁！收拾东西跟上！当苦力拎奶茶！” 又迅速扭头压低声音在乔昭阳耳边说：“看！谢冰块不是还帮你把药膏要回来了吗？我刚刚看林晚晚表情，啧，精彩！绝对有戏！”
夕阳把乔昭阳通红的耳朵照得透明，她脚步更快了，像是要逃离刚才那场大型尴尬秀。
而操场上，谢知聿听完她这毫无逻辑的理由，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抬手稳稳当当地把面前歪了可能……一厘米不到的战术板挪正了零点五厘米？指尖碰到冰凉的板面时，动作似乎微微顿了一瞬。林晚晚看着他调整完战术板，又看看远处那个怒气冲冲快走到操场出口的背影，笑意盈盈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水，眼神闪亮亮，仿佛看了一场特别值回票价的青春剧场现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