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操场边凝滞的空气被贺骁那声破音的“给……乔姐!”猛地戳破。乔昭阳手里死死攥着那管变形、带着泥点和水渍的暖橙药膏,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像要把这让她颜面扫地的“罪证”生生捏碎。脸颊上的血色早就褪得一丝不剩,取而代之是一种接近暴风雨前低气压的惨白阴郁,眼珠黑沉沉的,像两颗浸了冰的玻璃弹子。
贺骁还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手指泥乎乎地僵在半空,像个造型滑稽的泥塑。他喉咙里艰难地滚动,憋了半天,挤出一句更笨拙的:“乔姐……我真不是故意的,这破手欠……我、我……”
“闭嘴。”乔昭阳的声音不高,甚至有点沙哑,但像淬了冰渣子,又冷又利,瞬间冻住了贺骁剩下所有的解释。贺骁浑身一哆嗦,蔫头耷脑地蹭到花坛另一边坐下,恨不得把头埋进草丛里当鸵鸟。
就在这时,一个火急火燎、带着点气喘的声音由远及近,像一把快刀劈开了操场上凝固的尴尬:
“乔大阳!贺骁!你们俩杵这儿当门神呢?” 陈宁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手里还抓着手机,鼻尖上亮晶晶的全是细汗。她刚才急匆匆接完电话跑回来,虽然没看到开头大戏,但就凭乔昭阳那副要杀人的低气压和贺骁恨不得钻地缝的怂样,以及不远处空气中残留的“谢知聿-林晚晚”能量场,用脚指头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精准定位“战场”——乔昭阳攥得死紧的手心里那点暖橙色简直像黑夜里的信号弹。她再扫一眼几步开外,林晚晚神态自若地站回谢知聿身旁,正微微倾身,指着谢知聿摊在两人面前战术板上的某处位置,低声说着什么,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对方头发丝的味道。谢知聿垂着眼睫看着战术板,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林晚晚指的地方,线条利落的下颌线绷着,没给乔昭阳这边半个眼神。
好家伙!陈宁心里的小雷达嘀嘀直响——标准“敌人”拱火,“我方”伤员受挫的战场!
“宁、宁姐!”贺骁像看到了救世主,哭丧着脸想告状。却被陈宁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憋着!我看得懂空气!”
她猛地一屁股坐在乔昭阳和那个泥人贺骁中间的空位上,动作幅度大得震动了长椅。一手毫不客气地绕过乔昭阳紧绷的后背,牢牢揽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是把人摁进自己怀里——这是她们之间表达“挺你到底”的方式,简单粗暴。
“怎么了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乔哥生气了?”陈宁声音拔高,故意带着一股街头大姐头的痞气,眼神却敏锐地捕捉着乔昭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感觉到乔昭阳身体僵硬得像块铁板,但被她用力搂着的地方还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乔昭阳咬着后槽牙,没吭声,眼神钉子似的盯着掌心里被攥得可怜的管状物。那暖橙色的亮光在昏暗下来的天色里显得格外刺眼又愚蠢。
陈宁心下了然,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就为这管破玩意儿?不是,乔大阳,你平时怼天怼地的劲儿呢?让这点小场面就蔫吧了?至于吗?谢冰块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脑回路就是个黑洞,林晚晚……哼,”她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就是会装模作样递个水问个战术嘛?”
她这噼里啪啦一通吐槽,声音不算大,但该听见的人,肯定能听见一星半点。尤其是最后对林晚晚的评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不远处,林晚晚似乎微微侧了下头,原本放在战术板上的手指不经意地扫过谢知聿的手肘外侧校服袖子,指向另一个位置的动作依旧从容优雅,连唇角的弧度都没变分毫。倒是谢知聿,捏着铅笔点在战术板上的指尖顿了一下,笔尖在纸面压出一个微微加深的小点。
“老娘是心疼这药膏!他妈的死贵!现在估计挤出来都得是一坨浆糊了!”乔昭阳终于被陈宁这通夹枪带棒的“安慰”引爆了,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怒火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烦躁。她像展示罪证一样,把手心里那管变形扭曲的暖橙塑料管“啪”地一声拍在陈宁的腿上,力气大得陈宁“嗷”了一声。
“还有贺骁!”乔昭阳炮口立刻转向旁边装死的家伙,眼神凶狠,“你他妈手贱欠收拾是吧?刚拆的矿泉水瓶盖都拧不紧?你那爪子是没进化完全吗?非得扒拉别人东西?老娘没穿袜子光着脚丫子招你惹你了?!操!水瓶子都拿不稳你怎么不去表演高空倒立喝汤?”
这一连串质问语速快得如同机关枪,骂得狠,句句带刺,扎得贺骁原地表演鹌鹑缩脖,大气不敢出,只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乔姐骂的对,我欠,我废柴,我有罪……”
操场上的其他人也都被乔昭阳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动了,纷纷侧目。连谢知聿那边围着战术板讨论的几个队员也停下话头,看了过来。林晚晚也终于从战术板上抬起眼,目光隔着不远的距离,轻飘飘地落在乔昭阳那张因愤怒而染上红晕、却又显得格外生动鲜活的脸庞上,眼底深处那丝玩味的探究更浓了。
谢知聿也跟着抬起视线。夕阳的金红色调刚好铺在他的眉眼轮廓上,在挺直的鼻梁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被拍在陈宁腿上的、那管变形的暖橙药膏,又掠过乔昭阳气势汹汹却难掩脚下伤痕的脸,最后落在她因为用力骂人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上。那眼神沉静得像深潭的水,一丝涟漪也捕捉不到。
“你看你看,”陈宁赶紧把腿上的“罪证”捞起来,塞回乔昭阳手里,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生气归生气,别气坏了自己!这破东西哪配让我们乔哥上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头咱买更好的!气死那帮……咳!”她及时刹车,把“装逼犯”三个字咽了回去,但眼神意有所指地朝谢知聿和林晚晚那边飘了一下。
她把话题强行扭开,语气也软了下来:“为这耽误我看晚霞多不值!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走,陪我去买冰奶茶!给你压压火!想喝啥?芋泥啵啵还是杨枝甘露?”陈宁拿出终极诱惑,生拉硬拽着乔昭阳站起来。
乔昭阳被陈宁连拉带拽地起身,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地低声咒骂贺骁:“眼瞎手废玩意儿!下次再碰老娘东西把你爪子剁了喂狗!”但她的身体已经半推半就地被陈宁拖着往操场外走,那股火山喷发般的怒气被陈宁的没心没肺和奶茶诱惑硬生生截断了喷发的势头,变成了一股闷在胸口、带着麻辣烫味和一点莫名酸涩的余烟。
转身的瞬间,乔昭阳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扫向战术板那边。林晚晚依然站在那里,姿态优雅,似乎轻笑了一下,从随身的运动小包里拿出了一小盒包装精致的提神含片,指尖捻出一颗,不是薄荷糖,是淡粉色的樱花口味,递向谢知聿。谢知聿看着她掌心的小东西,没有立刻接,似乎在思考战术,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战术板上轻轻敲着,薄唇紧抿着。
乔昭阳飞快地扭开头,鼻腔里用力地喷出一股气,把校服口袋狠狠拍平——那管饱经蹂躏的药膏像一块烧红的碳,硌着她的腿侧。
“妈的,杨枝甘露!多糖!加冰!冰死老娘算了!”她恶狠狠地回应着陈宁的奶茶提议,声音里那股烦躁的火气还在,但深处,那点被冰冷薄荷和刻意疏远扎出的小伤口,似乎又被刚才的画面撒了把盐。
而陈宁,一边拖着嘴里还在不停输出的乔昭阳往外走,一边偷偷回头,精准地捕捉到林晚晚递糖、谢知聿目光垂落定格在战术板上的那一两秒画面。她嘴角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很好,刺激源有了,下一步助攻,启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