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气氛绷成了细细的钢丝。

白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冷光打在会议桌光洁的棕漆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这间学生会专用纪律会议室,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和纸张陈年油墨混杂的、近乎凝固的气味。

椭圆形长桌周围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学生会成员,低气压盘旋。主位空悬着。乔昭阳坐在靠门的位置,右脚踝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微微踮起鞋跟不敢使力。那份冰凉的规整束缚感,此刻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皮肤上。她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飘来的视线,充满探究、狐疑,或许还有一丝难以掩盖的幸灾乐祸。每一道目光都像细针扎在皮肤上。

陈宁坐在她旁边,紧张地绞着手指,时不时担忧地瞥她一眼。

门被推开,带着一阵穿堂风涌入,吹得桌面上的几张散落纸张哗啦作响。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谢知聿走了进来。那扇沉重的磨砂玻璃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走廊的光亮。他身上那件灰色的学生会长外套熨得没有一丝褶皱,扣子严谨地扣到最上一颗,领口挺括地抵着那截线条冷硬的脖颈。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主位,步伐沉稳、精确,如同用尺子丈量过一般。他身上自带的气场,比头顶的冷光灯更肃杀,所过之处,空气似乎又被压缩了几分,凝滞得几乎无法流动。

他拉开那把主位的椅子,动作利落得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在坐下之前,他习惯性地抬了抬手腕,目光垂落在他自己那块通体漆黑的表盘上,如同在进行一次至关重要的军事任务前的最终时间校准。

那一瞥的时间极短。

咔哒。

表壳贴合手腕的轻响,成为他落座前唯一的声音。

“开始。”两个字,没有起伏,如同冰冷的弹珠滚过金属桌面。

会议进入了流程。几个干部依次汇报着校园日常督导的琐碎问题:自习课纪律、卫生流动红旗打分、仪容仪表抽查结果……汇报者尽力模仿着谢知聿毫无波澜的语调,但字里行间总压抑不住一种小心翼翼的战栗。

谢知聿垂着眼睑,修长干净的手指轮流轻轻点着桌面某处看不见的点,偶尔抬眼,视线扫过发言者。没人敢对上他的目光。

冗长的汇报像钝刀子割肉。

终于,一个高一的纪律部干事站了起来,嗓音干涩紧张:“……还、还有一条匿名举报,关于……高二年级乔昭阳同学……”

“哗啦——”

角落里,一个学生会女生放在手边的文件夹被她自己的手臂不小心带到了地上,文件散落一地。清脆的声响瞬间撕破了那层虚伪的平静。

谢知聿的指尖,在那一瞬间停在了桌面上。

他没有看那个惊慌捡拾文件的女生。他的视线,如同早已锁定目标的雷达,倏地抬起,精准地、像两柄淬了寒冰的刀子,骤然钉在了坐在靠门处的乔昭阳身上。

被点名,乔昭阳的心脏先是猛地一停,随即像个失控水泵般疯狂加压!血液轰地涌上面颊,又瞬间褪尽,只剩一片冰凉的麻木。她感觉自己的脚踝在那束目光穿透的瞬间,包裹的绷带下方那片敏感的皮肤如同被无形的电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灼痛鲜明!她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校服裤腿,指甲透过布料死死掐进了掌心。

那纪律干事的汇报还在继续,只是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举报称,该同学于上周五课间操时段,不顾恶劣天气警告,蓄意违反校园安全管理条例,擅自闯入已被明确封锁的教学楼天台禁区,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还、还有……”

干事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似乎在积蓄勇气,然后,声音骤然拔高了一个调,仿佛念诵审判词般,投下了第二颗炸弹:“……并且在事后,通过极端方式……即所谓‘浪漫’的淋雨行为来美化违纪事实,宣扬无视规则的不良风气!性质极为恶劣!举报证据……”

“咣当!”

一声沉闷刺耳的爆响!

主位上,那个刚刚被纪律干事双手捧呈上去的、属于纪律部的厚重平板电脑,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瞬间,被一股极其狂暴的力量狠狠地掼在了冰冷的会议桌上!

力道之大,整个坚固的桌面都明显地震颤了一下!

那台精密的电子设备,屏幕在一瞬间爆裂出蛛网般惊心动魄的狰狞裂纹!内部的零件甚至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濒临解体的呻吟!碎片和闪光的像素如同被炸开的冰屑,四散飞溅!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毁灭画面惊得瞬间僵在了椅子上,瞠目结舌!空气死寂!

谢知聿依旧坐着。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他只做了那一个动作——挥臂,将平板狠狠砸向桌面。

砸完之后,他纹丝不动,甚至依旧维持着那种端坐的姿态,连一丝多余的晃动都没有。唯有那只刚才施暴的右手,此刻垂落回腿侧,五指如同钢铁锁扣般死死蜷握成一个冷硬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紧绷扭曲成青白色,手背的筋络根根暴突,如同濒临崩断的弓弦,在那层薄薄的、灰色的校服布料下剧烈地、无声地起伏着!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风暴,骤然以他为圆心,席卷了整个会议室!冰冷,暴戾,却又因为被主体强行压制而呈现出一种极其恐怖的、岌岌可危的平静!

连那平板上刚刚被投影到前方白色幕布上的内容——关于违规事件的照片记录——也定格在那如同讽刺般的画面:乔昭阳仰头看着灰暗天空,细雨打湿她的头发和肩颈,一缕湿发黏在她白皙的侧颈弯处。

会议室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挤压着每个人的胸腔。

乔昭阳像被钉在椅子上,血液似乎都冻结了,只有那只裹着绷带的脚踝,在谢知聿目光扫过她颈弯瞬间,内部如同被无形的细碎玻璃渣来回摩擦,抽痛鲜明。

“散会。”谢知聿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金属坠地。

干部们如梦初醒,慌不迭地收拾东西,椅子腿刮擦地板的噪音刺耳杂乱。没人敢多问一句,多看一眼那个碎裂的平板和主席位置上那座散发着恐怖低气压的冰山。会议记录本被仓促合上,脚步凌乱地涌向门口,如同逃难。混乱中,乔昭阳试图撑住椅子扶手站起来,那只扭伤的脚踝却猛地一刺,整个人失去平衡向下歪倒。

下一秒,手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的臂骨捏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甚至近乎粗暴的强制力。

她整个人被猛地提拉了起来!

是谢知聿。

他甚至没等她站稳。在她身体歪斜的瞬间,就已经离座、出手,快得像一道灰影。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乔昭阳,根本不容她反抗或调整,几乎是拖拽着她就朝与出口相反方向的角落走去。那扇门是通往附属的档案室和内部洗手间的。

“砰!”

木门被他一脚踹开,门板狠狠撞在墙角的防火栓上,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反弹的余力让整扇门都轻微震颤。

门在他身后又重重地自动合拢,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光亮。

“啪嗒!”

狭窄的单人洗手间陷入一片绝对黑暗。

黑暗如同粘稠厚重的布兜头罩下,瞬间剥夺了所有视觉。只剩下谢知聿近在咫尺的、极其沉重滚烫的呼吸声,在逼仄到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如同野兽的低哮!一下下砸在乔昭阳的耳膜上!

他滚烫粗糙的手指还死死箍着她的手臂,力量没有丝毫放松,像烧红的烙铁钳着她的皮肉,仿佛要将她钉在门上!

心脏,在被黑暗淹没的瞬间,停跳了!

乔昭阳浑身绷紧如石头,后背死死贴着冰凉的瓷砖门板,黑暗中,她能感觉谢知聿灼热的呼吸如同火星般喷溅在她被踹门瞬间散落到颈侧的头发上!

死寂。

只有黑暗和他沉重失控的呼吸。

绝对的静止只维持了半秒。

黑暗中,那只一直钳着她手臂的手突然松开了。

失去钳制的瞬间,乔昭阳腿软得几乎又要顺着门板滑下去,惊喘着下意识往前一撑——

黑暗中,她的掌心按在了一片温热、坚硬又剧烈起伏的壁垒上!

结实的胸腔骨骼,剧烈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灰色制服布料,如同擂动的战鼓,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感,猛地震动着她的掌心!

是谢知聿的胸口!

她甚至能感觉到掌心下,那结实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到极致的坚硬感!

乔昭阳像被滚油烫到一样,猛地抽手!手腕却被黑暗中突然伸出的另一只滚烫的大手狠狠攥住!那只手猛地向下发力,将她整个不稳的身体狠狠往下按——

黑暗中一声闷响。她的膝盖骨磕在了冰冷的陶瓷洗手台边缘!

剧痛!

钻心刺骨的痛顺着膝盖神经瞬间窜遍全身!

“呜……!” 剧痛让猝不及防的呜咽冲破喉咙。

膝盖火辣辣的疼痛瞬间点燃了所有紧绷的神经!几小时前那只脚踝被滚烫烙印的屈辱感,会议室里砸平板的暴怒,此刻黑暗中冰冷门板的禁锢和粗暴的拉扯……所有的恐惧、委屈、愤怒瞬间烧尽了理智!

“谢知聿!你发什么疯!”乔昭阳疼得浑身哆嗦,不管不顾地嘶喊出来,声音在黑暗中带着哭腔的锐利,“你有病是不是!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黑暗是恐惧的放大器,也是愤怒的催化剂。

回应她的,不是话语。

而是一声从她头顶极近处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短促而沉重的喘息。更像是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被生生碾碎时发出的残响。

下一秒。

黑暗中,布料被暴力撕扯的刺耳声音!

“嘶啦——!”

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只冰冷却带着惊人蛮力的手,猛地揪住了她胸前校服衬衫的领口!

然后,狠狠地向侧面撕扯开!

力道凶猛!粗暴!带着一种要将什么彻底摧毁的决绝!纽扣飞溅!蹦跳着砸在冰冷的瓷砖墙壁和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啊——!” 乔昭阳的尖叫被惊骇和羞愤扼杀在喉咙里!

衬衫领口被瞬间扯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冷气瞬间灌入!肩膀和锁骨以上的大片肌肤暴露在黑暗中!汗毛倒竖!凉意刺骨!

黑暗中,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带着一种近乎暴虐的精准,死死钉在她的右肩下方!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目光的实质——如同烧红的铁锥!

死死钉在那个位置——她后腰上方,肩胛骨下方,那被内衣肩带和散乱衬衫布料边缘模糊掩映的……一只极其幼稚、极其不起眼的、用最劣质墨水晕染开的小小老虎简笔图案上。

是那个刺青。

那个她偷偷藏在衣服下的、微小的自由。

位置彻底暴露。被那个砸平板的人,在撕开的黑暗中,像猛兽标记猎物一般死死锁定了!

屈辱、恐惧、被彻底剥开审视的冰冷……瞬间淹没了她!

“凭什么……凭什么……” 乔昭阳再也支撑不住,眼泪彻底决堤,声音破碎不堪,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脱,仿佛所有骨头都被抽走了力气。

就在她膝盖将要彻底砸向冰冷瓷砖地面的瞬间——

一只滚烫的手,如同灼热的陨铁,猛地落在了她跪在冰冷瓷砖上的一侧膝盖上!

不是支撑。

而是一种强硬到不容置疑的阻止!一种近乎碾压的固定!如同滚烫的烙铁烙印在冰冷的瓷器上,要将她直接按死在那里!

那手掌的温度高得惊人,透过薄薄的校服裤料,瞬间烫伤了她的皮肤!巨大的力量死死钳住了她的膝盖骨,阻止了她彻底滑跪到地上的趋势!

随即,一股炽热磅礴的气息猛然俯压下来,瞬间罩住了她整个人!仿佛一座燃烧的、濒临爆发的火山带着万钧之力要将她碾碎在这方寸之间!

滚烫的呼吸裹挟着一种钢铁被烧熔后特有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炽烈,狠狠地拂过了她刚被扯开衣领的、裸露在外的肩颈弯处汗湿的皮肤!带来触电般的恐怖战栗!

在那巨大的压迫感和脖颈皮肤骤然传来的诡异灼烫感中,一个极其嘶哑、压抑着几乎实质化岩浆的声音,擦着她的耳根炸响,带着令人灵魂颤栗的炽热焦灼——

“闭嘴。”

两个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强行维持的、属于“谢知聿”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冰冷秩序。

只剩下近乎野兽舔舐伤口时发出的那种……低沉的威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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