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窗外的夜色像泼翻的墨汁,彻底吞没了天光。高二七班教室里惨白的日光灯是唯一的光源,冷得让人心头发慌。
乔昭阳瘫在椅子背上,像只刚搁浅的虾米。最后一道题在她手里那支快断气的笔下面画下个歪歪扭扭的等号。脖子酸,脚脖子肿得发烫,累得她想直接钻进桌洞里睡到天荒地老。
“……没了?”她有气无力地哼唧,眼睛都懒得睁开,整个人往下出溜了半截。
旁边没动静。
她硬撑开一点眼皮,歪过头去。
谢知聿还保持着那个坐姿,像被灌了石膏。那本厚厚的错题本摊在两人中间,翻开新的一页,密密麻麻爬满了冷冰冰的小字。他的手搭在书页边上,一根手指微微曲着,指节边上磨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就停在那了。不讲下一题,也不说结束。屋子里静得吓人。
乔昭阳的视线从那道浅红的印子滑过去,落在他低着的侧脸上。灯光打过去,那棱角硬得能硌死人。
怪人。
真累。
“脚……疼死了……”她又往椅子里缩了缩,嘴巴不过脑子地抱怨了一声。
那声音微弱黏糊,却像颗小石子,猛地撞碎了凝固的寂静。
谢知聿搭在书页边上的手指,猛地收了一下。
他总算抬起头了。目光不再钉在纸上,而是慢慢地转了过来,扫过她沾着墨汁的手指头,溜过歪掉的校服领口,最后,定在她那只架在板凳上、缠着一圈圈刺眼白布的脚踝上。那眼神平静得要命,像是在看一块坏掉的表。
乔昭阳被他盯得脚脖子发毛,不耐地扭了扭。这一动扯着了筋,疼得她倒抽冷气,“嘶……”眉毛拧成了疙瘩。
谢知聿的眼神像被烫了一下,倏地移开。重新落回错题本上。搭在书页边缘的那只手,终于动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捏起那本厚厚的本子,“啪”一声脆响,干脆利落地合上了!
塑料硬壳撞在一起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炸耳。
乔昭阳一个激灵,像被解了定身符,懵懵地看过去。
谢知聿根本没理她。他自顾自地把本子、课本、草稿纸,一样一样,码得整整齐齐,动作快得像流水线上的机器。
弄完这些,他站起身。椅子腿刮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叫。
他一站起来,影子就跟座小山似的压了过来。浅灰外套的拉链还死死卡在脖子底下。
乔昭阳还缩在椅子里没动弹。完了?能走了?
谢知聿已经转过身,没瞧她一眼,抬腿就往门口那片昏昏沉沉的暗处走。
一步,两步。
就在他侧着身要掠过乔昭阳那张堆成垃圾堆的课桌边角时,胳膊肘外侧轻轻蹭到了一本快散架的旧习题册封皮。
他的脚步顿住了。
人停在那里。
影影绰绰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他挺得笔直的背影轮廓。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绊了一下脚。
空气凝滞得像冻住了。
最终,他还是往前迈出了第三步,没再停留,伸手拉开教室的前门。冰凉的金属门把手在他身后“哒”地一声弹回来,把他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了。
惨白的灯光下,只剩乔昭阳一个人瘫在椅子里,瞪着那扇刚刚甩上的门,累得发懵的脑子里缓缓飘过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她弯腰去够地上那个又破又沉、塞满了杂物的书包袋子,眼角无意识地往桌边一扫。
就在刚才谢知聿停顿、手臂碰到桌角的地方——
一本崭新的、厚的能当砖头、还散发着新鲜油墨味儿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物理”,像颗秤砣一样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儿。深蓝色的封面在灯下泛着冷幽幽的光,沉甸甸的,像块砸进心窝子的冰疙瘩。封面上有一个小小的向日葵贴纸
就在她那本卷了毛边、封面都快磨穿的破烂练习册旁边。
硬生生杵着。
一言不发。
乔昭阳心想:大学霸什么毛病,这么喜欢向日葵贴纸。水杯上,资料封面上都有。什么毛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