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12
旧尘山谷的枫叶染上最浓烈的红时,宫门迎来了久违的、足以冲散阴霾的盛大喜事——执刃宫尚角大婚。
新娘,自然是那位早已将执刃殿视为己家、将冷硬执刃悄然捂热的江南明珠,沈明玉。
宫尚角的命令简洁而有力,筹备却极尽恢弘。
宫门上下,从长老到最末等的仆役,皆被调动起来。执刃殿张灯结彩,红绸从殿门一直铺到旧尘山谷的入口,蜿蜒如一条流淌的火焰长河。
角宫(执刃殿)的肃杀被这铺天盖地的喜气暂时柔化,每一处飞檐斗拱,每一根朱漆廊柱,都沐浴在暖融的红光里。
沈家更是展现出了令人咋舌的豪奢与底蕴。提前半月,满载着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的车队便络绎不绝地驶入宫门,沈家的管事们指挥若定,将一份份价值连城的“添妆”流水般送入早已堆满的库房。
沈明玉的嫁妆,其丰厚程度,足以再建一座宫门,无声地宣告着这位女主人的根基与底气。宫门众人惊叹之余,也彻底明白了执刃的选择——这并非攀附,而是真正的强强联合,金玉良缘。
此前,随着宫尚角一声令下,除已明确归属羽宫的云为衫外,其余待选新娘皆被厚赠金银,遣返归家。这场无声的“清退”进行得迅速而低调。
在离开宫门的马车队伍中,上官浅戴着帷帽,端坐在车厢最深处。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视线,也掩藏了她所有的情绪。
她挺直着背脊,维持着世家小姐最后的体面,唯有紧攥着丝帕、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宫门高大的门楼在车窗外缓缓后退,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她曾离那个位置那么近,近到以为唾手可得。
宫尚角的冷漠,沈明玉的横空出世,以及最后这无声的“遣返”,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将她所有的骄傲与幻想彻底击碎。巨大的屈辱和不甘如同毒液,浸透了她的心。
她失去了留在宫门的机会,也失去了靠近宫尚角的资格。
马车驶离旧尘山谷,驶向未知的前路。上官浅摘下帷帽,露出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待嫁新娘”的柔弱与期盼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冰的幽暗和决绝。
羽宫同样装扮一新,宫子羽喜气洋洋,仿佛自己才是新郎官。他拉着云为衫忙前忙后,为宫尚角的大婚出谋划策,更是早早将云为衫推到了沈明玉身边,名义上是“帮忙筹备”,实则是让两人多亲近。
“阿云,你看这并蒂莲的花样绣在盖头上如何?寓意多好!” 宫子羽捧着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兴致勃勃。
云为衫看着那精致的莲花纹样,又看看宫子羽毫无保留的笑容,心中既为沈明玉高兴,又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羡慕。
宫尚角给了沈明玉最盛大的婚礼,最公开的认可,而自己……虽被宫子羽视若珍宝,羽宫上下也以“夫人”相称,却终究缺了那一道名正言顺的仪式。
上官浅和其他新娘的离去,让她这份“唯一”的幸运,也蒙上了一层对未来的隐忧。她压下心绪,温柔笑道:“很好。明玉姐姐气质华贵,这莲纹清雅大气,正相配。”
她看向正在试穿嫁衣的沈明玉。那嫁衣由百名江南绣娘赶制而成,金线织就的凤凰羽翼在正红的缎面上展翅欲飞,缀满珍珠宝石,华光璀璨,映得沈明玉本就绝色的容颜更是艳光四射,眉宇间那份从容与骄傲,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云为衫心中那点羡慕悄然沉淀,化为真诚的祝福。她走上前,细心帮沈明玉整理繁复的霞帔,轻声道:“明玉姐姐,真好看。执刃大人定会看呆的。”
沈明玉透过铜镜看着云为衫温柔的眼眸,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了然一笑,握住她的手:“放心,你的那一日,也绝不会逊色。宫子羽那小子,恨不得把月亮都摘给你。”
云为衫脸颊微红,心中却因她笃定的话语而暖了几分。
大婚之日,晴空万里。
宫门钟鼓齐鸣,响彻云霄。
宫尚角一身玄黑为底、金线密绣蟠龙纹的婚服,立于高高的礼台之上。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依旧冷峻,但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却清晰地映着从铺满红毯的另一端,被云为衫和侍女们簇拥着,款款走来的身影。
沈明玉头顶赤金点翠嵌宝的凤冠,珠帘垂落,半掩娇容。
那身华美绝伦的嫁衣在阳光下流淌着火焰般的光泽,每一步都摇曳生姿,如同踏着星河而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惊叹于她的美,更慑服于那份与生俱来的、足以匹配执刃的威仪与风华。
宫尚角的视线,穿透珠帘,牢牢锁定了她。他看到了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明媚笑意,看到了那份独属于他的、带着狡黠与笃定的光芒。冰封的心湖,在此刻彻底沸腾。
繁琐而庄重的古礼一项项进行。祭告天地,叩拜先祖,三拜之礼……当“礼成”二字响彻大殿时,宫尚角伸出手,稳稳地牵住了沈明玉的手。
掌心相贴,温凉交织,那熟悉的触感,此刻却带着全新的、沉甸甸的意义。
宫尚角亲手为她掀开了珠帘。凤冠之下,沈明玉抬眸,笑靥如花,眼波流转间,天地失色。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万般情意与承诺尽在不言中。
“礼成——!送入洞房——!”
欢呼声、祝福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宫尚角紧紧握着沈明玉的手,在万众瞩目下,在红毯铺就的道路上,并肩走向象征他们共同未来的洞房。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她的身姿优雅从容,两道身影,一玄一赤,一刚一柔,却无比和谐地交融在一起,仿佛生来就该如此并肩。
洞房内,红烛高燃,暖香浮动。龙凤喜被上铺满了寓意吉祥的莲子、花生、桂圆、红枣。
沈明玉端坐床边,凤冠已取下,墨发如瀑披散,更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宫尚角站在她面前,褪去了白日里的威严,深邃的眼眸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拿起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她。金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手臂交缠,饮下这象征合二为一、同甘共苦的酒液。酒味辛辣,滑入喉中,却化作一片暖意。
放下酒杯,宫尚角凝视着眼前已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作低沉而郑重的一句:“明玉,从今往后,宫门便是你的家。我……亦是你的。”
沈明玉眼中笑意盈盈,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他胸口玄色婚服的金线蟠龙上。
“宫尚角,”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甜腻,“名分呢,我是到手了。不过……” 她指尖缓缓上移,拂过他紧抿的唇线,最后停留在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上,轻轻挠了挠,“你欠我的‘利息’,还有那份要等无锋事了才给的‘诚意’……是不是也该结一结了?”
她眼波流转,媚眼如丝,带着新婚妻子特有的娇媚和沈家大小姐不容拒绝的强势:“这洞房花烛夜,不如……就从清算这些‘债务’开始?” 她踮起脚尖,主动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
宫尚角喉结滚动,深邃的眼眸瞬间暗沉如夜,翻涌起炽热的火焰。他猛地收紧手臂,将主动“讨债”的新娘狠狠揽入怀中,低头,攫住了那两片带着酒香和挑衅笑意的红唇。
“如你所愿……夫人。”
低沉的嗓音淹没在唇齿交缠的炽热之中。红烛摇曳,映照着帐内交叠的身影,一室旖旎春色,诉说着金玉良缘最圆满的开端。
与此同时,在远离旧尘山谷的一处隐秘据点。
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上官浅褪去了华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气质已与在宫门时判若两人。曾经温婉的眼眸此刻幽深如寒潭,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压抑的恨意。
她面前,坐着一个戴着半张银色面具的男人,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他是无锋派来接洽她的高层,“魍魉”之一。
“宫门……倒是热闹得很。” 面具男的声音嘶哑难听,带着一丝嘲弄,将一份关于宫尚角大婚盛况的简报推到上官浅面前。
上官浅的目光扫过简报上“执刃大婚”、“十里红妆”、“沈明玉”等字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她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将简报推开。
“热闹与我无关。” 她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波澜,“我只关心,无锋能给我什么,以及……我需要做什么。”
面具男发出一声低笑:“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宫尚角负你,沈明玉夺你之位……这份‘债’,无锋会帮你讨回来。前提是,你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取出一枚刻着扭曲鬼面的令牌,放在桌上,“你的第一个任务:三日后子时,旧尘山东麓,枯木林。接应‘魅’,清除所有可能的障碍。任务成功,你便是‘魑’。”
上官浅的目光落在那枚冰冷的鬼面令牌上,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将其紧紧握在掌心。令牌的棱角硌得她生疼,却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踏实感。力量,复仇的机会……这才是她现在需要的。
“明白。” 她冷冷吐出两个字。宫门的红妆喜乐,已成为她心中燃烧的毒火,驱使着她,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无锋的黑暗深渊。
而羽宫暖阁内,卸下钗环的云为衫,指尖正因梳妆台上那枚突然出现的、裹着蜡丸的竹管而冰凉颤抖。
展开的纸条上,那行冰冷的小字和狰狞的鬼面印记,与上官浅在远方接下的任务指令,不谋而合:
「执刃大婚,宫门松懈。三日后子时,旧尘山东麓,枯木林。任务:接应‘魅’,清除障碍。」
血色,无声地漫上了羽宫温暖的灯火,也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正借着婚庆的余音悄然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