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13
执刃大婚的喧嚣余韵渐渐沉淀,执刃殿内却萦绕着一种更为绵长深沉的暖意。
褪去繁复的嫁衣与威严的礼服,沈明玉换上了一身海棠红的家常锦袍,墨发松松挽起,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捻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玉棋子,正与宫尚角对弈。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棋盘上,也勾勒着宫尚角专注的侧脸。
他依旧穿着玄色常服,只是领口微敞,少了几分平日的凛冽,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棋盘,偶尔抬眸看向对面巧笑倩兮的妻子,眼底是化不开的柔光。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和一种无声的默契。
“夫君,这步棋,可要想好了再落子。” 沈明玉指尖点着棋盘一角,笑容狡黠,带着新婚妻子特有的娇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谋算,“落子无悔哦。”
宫尚角执棋的手指微顿,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冷硬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夫人这是在……威胁为夫?” 他故意将“威胁”二字咬得低沉。
“岂敢岂敢,” 沈明玉笑得眉眼弯弯,“只是提醒执刃大人,棋局如战场,轻敌可是大忌。” 她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姿态优雅。
宫尚角落子,声音带着一丝纵容的无奈:“在夫人面前,为夫怕是难有胜算。”
两人相视一笑,温馨的氛围流淌。
这份宁静被一阵清脆利落又带着笑意的声音打破。
“哟!尚角哥!恭喜恭喜!抱得江南明珠归,这杯迟来的喜酒,小妹我可是讨定啦!”
伴随着爽朗的声音,一道紫色的身影如风般旋入殿内。来人是一位年轻女子,身着利落的紫棠色束袖劲装,勾勒出纤细却有力的身姿。
她乌发高束成马尾,仅簪一枚小巧的紫晶发簪,面容明艳照人,一双杏眼灵动慧黠,顾盼间神采飞扬。腰间斜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镶嵌着各种金属零件的皮质工具包,行走间步履轻快,带着一股不同于闺阁女子的飒爽英气和勃勃生机。正是宫门旁支中那位常年在外、以机巧铸造闻名的奇女子——宫商紫。
宫尚角见到她,眼中掠过一丝熟稔的笑意,放下棋子起身:“商紫?何时归来的?”
沈明玉眼前一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与众不同的堂妹。她身上的活力和那份自信张扬的气质,与宫门常见的闺秀截然不同。
“刚回旧尘山谷就直奔你这儿来了!” 宫商紫笑嘻嘻地抱拳,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沈明玉身上,惊艳之色毫不掩饰,随即化作爽朗的赞叹,“这位必定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姐姐了?久仰久仰!小妹宫商紫,行走江湖混口饭吃,专爱捣鼓些机括暗器之类的小玩意儿。” 她自我介绍干脆利落,带着点江湖儿女的豪气。
“紫金手,宫商紫?” 沈明玉起身,优雅还礼,眼中兴趣更浓,“沈家商行对姑娘‘千金难求一物’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
“哎呀,沈姐姐谬赞啦!都是朋友们给面子!” 宫商紫摆摆手,笑容灿烂,毫无扭捏,反而带着点小得意,“我那点雕虫小技,在姐姐执掌江南商道的翻云覆雨手面前,可不够看。”
她目光敏锐地扫过窗边小几上沈明玉随手放下的一个精巧香囊,眼神倏地亮了,“咦?姐姐这香囊的盘金锁边和这暗扣的联动设计……妙啊!姐姐也懂机关术?”
沈明玉见她一眼看穿自己改良的机关暗扣,心中暗赞这姑娘果然名不虚传,眼力毒辣。
宫尚角看着两位同样聪慧过人的女子甫一见面便似乎找到了共同语言,眼底笑意加深,介绍道:“明玉,这是商紫,我堂妹。商紫,这是沈明玉,你嫂子。”
“嫂子好!” 宫商紫立刻从善如流,笑嘻嘻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以后嫂子想要什么趁手的、防身的、或者解闷的小玩意儿,尽管吩咐!包在小妹身上!” 她拍了拍腰间的工具包,信心满满。
宫商紫的到来,像一簇跳动的紫色火焰,瞬间点燃了执刃殿的气氛。她性格爽朗,语速快且妙语连珠,很快便与沈明玉就机巧设计、江湖趣闻聊得热火朝天。
宫尚角在一旁听着,偶尔被宫商紫夸张的江湖轶事逗得唇角微扬,竟也觉得十分放松。
这份轻松,在宫商紫被宫尚角“指派”去徵宫给宫远徵送新研制的、可防毒雾侵袭的呼吸面罩时,画风突变。
徵宫药庐内,药香与一丝若有似无的辛辣气味混合。宫远徵正全神贯注,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将一滴碧绿色的毒液滴入琉璃皿中。
“喂!小毒物!又在祸害什么花花草草呢?” 宫商紫清脆的声音带着戏谑响起。她倚在门框上,晃了晃手中一个结构精巧、泛着金属冷光的折叠面罩,“你哥怕你把自己毒成哑巴,让我给你送个‘闭嘴神器’来!”
宫远徵手一抖,差点把毒液滴歪,没好气地抬头:“宫商紫!吵死了!进药庐不知道先敲门吗?还有,谁准你乱给我起外号!” 他对这个神出鬼没、嘴巴比暗器还毒的堂姐向来头疼。
“敲门?多生分啊!” 宫商紫大喇喇走进来,将面罩“啪”一声放在离毒液皿最远的桌角,凑近他正在处理的毒液嗅了嗅,立刻嫌恶地皱起秀气的鼻子。
“噫!七心海棠的根茎汁混了蚀骨藤的粉末?小毒物,你这‘蚀心散’的配方也太老套了吧?味道还这么冲,生怕别人闻不出来?”
宫远徵俊脸一黑:“你懂什么!这是改良版,见效更快!还有,不准叫我小毒物!”
“见效快有什么用?下毒讲究的是神不知鬼不觉,你这味儿,隔着二里地都能把人熏醒!”
宫商紫抱着手臂,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他,“看看你,整天跟这些毒物泡在一起,一身药味,难怪没姑娘愿意靠近你三丈之内!白瞎了这张俊脸!”
“宫商紫!” 宫远徵气得耳朵都红了,“你一个姑娘家,说话能不能矜持点!还有,你身上那股铁锈火油味也好闻不到哪去!”
“铁锈火油怎么了?那是创造的味道!是艺术的气息!”
宫商紫毫不示弱,挺直腰板,从工具包里摸出一个只有核桃大小、形似莲蓬的紫铜小物件,得意地在指尖转了个圈,“看看这个?‘醉梦莲蓬’。无声无息,见血封喉……哦不,是见风就倒!只要按一下这里,”
她作势要按,“方圆一丈内,管你什么高手,三息之内统统躺倒做梦去!比你的毒药优雅隐蔽多了吧?要不要给你试试?”
“你敢!” 宫远徵瞬间后跳,手中银针寒光闪烁,一脸戒备。
“切!胆小鬼!” 宫商紫撇撇嘴,利落地收回“莲蓬”,“就你这点斤两,姐姐我还舍不得用呢!”
她指了指桌上的面罩,“东西送到了,走了!小毒物,好好活着,别哪天把自己毒翻了还得姐姐我来救场!”
说完,她潇洒地一甩马尾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走了,留下宫远徵在药庐里对着她的背影磨牙:“宫商紫!你这张嘴早晚被你自己做的机关缝上!”
晚膳后,宫商紫告辞回自己暂居的客院。执刃殿内烛火温馨。
沈明玉慵懒地靠在宫尚角怀里,想起白日里宫商紫与宫远徵那火花四溅的斗嘴,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堂妹,真是个活宝。远徵弟弟怕是被她气得够呛。”
宫尚角揽着她,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一缕青丝,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放松笑意:“商紫性子跳脱,言辞锋利,但心地赤诚,手上技艺更是出神入化。有她在,远徵……倒显得没那么沉闷了。”
他想起弟弟被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眼底的柔和加深。宫远徵自幼孤僻,除了他,几乎不与人亲近,如今被宫商紫这样肆无忌惮地“招惹”,虽嘴上不饶人,但那份属于少年的鲜活气,却是难得。
“我看远徵弟弟对她那机关术好奇得很呢。” 沈明玉敏锐地指出,“嘴上说着嫌弃,眼神可没少往那‘醉梦莲蓬’上瞟。”
“嗯。” 宫尚角应了一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商紫的技艺,对宫门是极大的助力。只是她向来自由散漫惯了,不喜拘束。这次回来,若能多留些时日……”
沈明玉仰起头,眼中闪烁着沈家当家人特有的精明与狡黠:“夫君放心。对付商紫妹妹这样的‘稀世奇才’,我有的是法子。保管让她乐不思蜀,心甘情愿地……多留些时日。” 她已经开始盘算用哪些失传的鲁班图谱或是稀有的天外陨铁来“诱惑”宫商紫了。
宫尚角看着她眼中熟悉的、运筹帷幄的光芒,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声音低沉含笑:“有劳夫人费心。”
窗外月色溶溶,殿内烛影摇红。宫商紫这枚“紫微星”的加入,为宫门带来了一股鲜活不羁的清风。
她那巧夺天工的机括,与宫远徵诡谲莫测的毒术,如同紫徵双星,虽时时碰撞、针锋相对,却也隐隐蕴含着未来可能交织出的、守护宫门的新力量。
而这份“热闹”,正是新婚燕尔的沈明玉,最乐于见到的、充满生机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