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除杂念
**(寂无视角)**
修炼。
杀戮。
凝练剑意。
周而复始。
戮魔峰绝巅的寒冰洞府,是寂无的世界。极致的寒冷能冻结一切杂念,包括那些被《戮情绝性剑典》判定为“无用且有害”的东西——比如情绪。
他的世界只有黑白:任务目标,非任务目标;该杀,不该杀(通常后者极少)。思考?那是对剑道的亵渎,只需执行。
直到那个顶着“夏清歌”名号的女人,出现在戮天剑宗。
最初,她只是一个模糊的背景符号。“大夏长公主”,“云岚长老新收的弟子”,“金丹期”。仅此而已。她身上那点微弱的灵力波动,在他感知中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不值一提。
变化始于她晋升内门后,见面的次数不可避免地增多。宗门任务分配,长老议事(云岚偶尔会带她来戮魔峰送些无关紧要的丹药或文书),甚至偶尔在通往不同山峰的索桥上擦肩而过。
寂无空洞的目光,第一次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一息,是在一次宗门小比后的资源分配上。
她正与一位负责库房的内门师兄“交涉”,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属于“长公主”的温婉笑容,声音轻柔,言辞恳切,表达着对师兄辛劳的体恤和对宗门规矩的理解。
然而,寂无那被《戮情绝性剑典》淬炼到极致、近乎本能的洞察力,却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冰冷算计,以及她巧妙递过去的一个储物袋——里面装着的东西,足以让那个师兄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光芒。交易达成,她得到了远超她小比排名应得的稀有灵矿。
有趣。
这个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寂无绝对理性的思维中激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波纹。有趣?不,应该是“异常”。
她的行为模式,与传闻中那个“仁德善良”的长公主,出现了显著的偏差。而且,这种偏差,整个戮天剑宗,似乎只有他注意到了。
其他人要么被她的皮相和身份迷惑,要么根本不屑于关注一个金丹期女修的小动作。
她像一个带着完美假面的幽灵,在阳光下行走,却只有他能窥见那面具下真实的阴影。这感觉……如同在无尽的杀戮与修炼的荒漠中,发现了一株形态奇特的毒草,值得观察。
于是,寂无开始“观察”。这并非刻意,只是在他修炼的间隙,神识扫过宗门时,会若有若无地在她所在的位置多停留一瞬。
他“看”到她在砺剑峰的丹房里,对负责看守丹炉的外门弟子笑语盈盈,转眼间却因对方一个微小的失误而眼神冰冷,指尖一缕几乎微不可查的灵力悄然刺入对方经脉,留下一个足以让其修为停滞数月的暗伤,却无人察觉。
他“看”到她在宗门坊市,与一位背景深厚的纨绔弟子“偶遇”,言笑晏晏间,巧妙地利用对方的爱慕和愚蠢,套取了一个即将开启的秘境内部消息,转手又利用这消息,从另一个急需此信息的核心弟子那里,换取了价值不菲的防御法宝。
他“看”到她在河西郡,面对百姓时的悲天悯人,眼神真诚得能滴出水来,分发物资的动作优雅而充满“仁爱”。
然而,她的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尺子,衡量着每一份感激的分量,评估着这次“善举”能折算成多少宗门贡献点或者在大夏朝廷中的声望加成。
那些凡人的眼泪和痛苦,在她心中激不起半分波澜,只有冰冷的算计。
贪婪。狠辣。虚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寂无在心中精准地勾勒出她的轮廓。像一把藏在华丽锦缎下的淬毒匕首。
但这又如何?
戮天剑宗的法则,本就如此。弱肉强食,力量为尊。她的行为,不过是更精细、更善于利用规则和伪装版本的生存之道罢了。
比起那些只会蛮力抢夺的蠢货,她的手段甚至称得上“高明”。寂无对此没有任何道德评判,只觉得……省心。至少她懂得利用规则,不会像那些蠢货一样,需要他亲自出手清理,浪费他的时间。
观察她,渐渐成了寂无修炼之余,一种奇特的……调剂。看着她费尽心机地修炼,看着她八面玲珑地巴结(或者说利用)长老,看着她精心设计每一步算计,如同观看一场编排精巧的戏剧。
她的挣扎,她的伪装,她的野心勃勃,在寂无绝对冰冷的心境映衬下,竟透出一种荒谬的“生机”。这感觉,就像在永恒的冰原上,看到一只狡猾的雪狐在努力刨食。无关紧要,却让这片死寂的世界,多了一点……动态的参照物。
他甚至有些期待看到她遇到麻烦时,会如何应对。比如那次,砺剑峰一个嫉妒她攀上云岚长老的女弟子,故意在公共炼丹时动了手脚,想让她炸炉出丑。
寂无的神识“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有干预,只是“观察”。看着她如何在丹炉能量即将失衡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将一丝精纯的水灵力导入旁边另一个女弟子的控制法阵,巧妙地祸水东引。
最终,那名女弟子灰头土脸,而她则“惊魂未定”地表示幸好自己反应快才逃过一劫,还“好心”地替对方向长老求情,赢得一片赞誉。
精彩。寂无空洞的眼中,仿佛掠过一丝极淡的、名为“欣赏”的微光。对手段的欣赏。
时间在修炼、杀戮、观察“夏清歌”中流逝。寂无的修为稳步向着合体巅峰迈进,剑意愈发纯粹冰冷。而“夏清歌”,也如他所料,并未止步于金丹中期。
然后,李玄玑出现了。
那个万宝仙宗的少宗主,像一颗裹着金箔的、散发着刺鼻铜臭味的陨石,砸进了戮天剑宗。他的排场,他的做派,在寂无眼中,如同小丑般滑稽可笑。他的财富?不过是堆砌起来的脆弱壁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寂无“看”到“夏清歌”迎了上去。她换上了更华丽的衣裙,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带着刻意娇羞的明媚笑容。她的眼神,在看向时,努力演绎着“倾慕”与“惊喜”。但寂无看得更清楚。
那眼神深处,依旧是冰冷的计算,如同商贾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李玄玑在她眼中,不是爱人,而是一座移动的金山,一张通往更高资源的通行证。
他们开始“恋爱”了。
李玄玑来得越来越频繁。寂无的神识,也越来越多地“扫”过他们相处的场景。
他看到李玄玑在砺剑峰的观云亭,得意洋洋地向“夏清歌”展示新得的、流光溢彩的防御仙衣“霓虹羽衣”,口沫横飞地吹嘘其价值连城。
“夏清歌”掩唇轻笑,眼中适时流露出“惊叹”和“爱慕”,纤纤玉指抚过羽衣,柔声赞道:“公子真是慧眼如炬,此衣配公子,相得益彰呢。” 随即,她便“不经意”地提起自己修炼一种秘术,正缺一味千年份的“九窍冰心莲”作为药引。
寂无能“听”到李玄玑拍着胸脯的保证:“包在我身上!清歌仙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也能“看”到“夏清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入套的满意光芒。霓虹羽衣?不过是开胃菜,九窍冰心莲才是她的目标。
他看到他们在坊市最奢华的“珍馐阁”顶层包厢。金万贯挥金如土,点了一桌蕴含磅礴灵气的佳肴,殷勤地为“夏清歌”布菜。“夏清歌”小口品尝,姿态优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甜蜜微笑,与李玄玑谈笑风生(主要是金万贯在高谈阔论)。
然而,寂无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偶尔掠过的一丝不耐和……隐藏得极深的轻蔑。当李玄玑的手“不经意”地搭上她的手背时,她身体有极其细微的僵硬,但瞬间被更甜美的笑容掩盖,甚至“羞涩”地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让李玄玑心花怒放。
寂无能感觉到她体内灵力那一瞬间的微微紊乱,那是源自本能的排斥。
他看到李玄玑送她回到砺剑峰居所,在院门外,借着酒意想索吻。“夏清歌”巧妙地侧身,用锦帕掩住口鼻,装作轻咳,随即“虚弱”地靠在金万贯肩头,柔声道:“公子,清歌今日有些乏了,改日…可好?”
那欲拒还迎的姿态,恰到好处地撩拨着李玄玑,又保住了自己的底线。李玄玑虽然遗憾,却更觉她“冰清玉洁”,珍而重之地扶她回房。
一年时间,他们的“恋情”在戮天剑宗人尽皆知,迅速升温至“热恋期”。
寂无平静无波的心境,第一次因为这个女人,出现了持续的、无法理解的涟漪。
起初,他只是习惯性地“观察”她与李玄玑的互动,如同观察她之前的任何一场算计。但渐渐的,这种观察变得…频繁了。甚至在他修炼的关键节点,神识也会不由自主地“扫”向砺剑峰,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为什么?
寂无无法理解。李玄玑的愚蠢和炫耀,在他眼中如同尘埃。夏清歌的算计和伪装,他早已洞悉。他们的结合,不过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各取所需。这在修仙界,太常见了。
可为什么,当他的神识“看”到李玄玑的手,搂上“夏清歌”那纤细却蕴含着爆发力的腰肢时,他体内那万载冰封、运转如意的戮天剑气,会突兀地产生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为什么,当“夏清歌”依偎在李玄玑怀里,露出那种他早已看穿的、虚假的甜蜜笑容时,他寒冰洞府中那亘古不变的寒气,会有一刹那的…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冰而出?
这种陌生的、细微的、却持续不断干扰他剑心通明境界的“涟漪”,让寂无感到了…一丝烦躁。是的,烦躁。一种极其陌生、被《戮情绝性剑典》判定为绝对有害的情绪。
他试图用更深的冰寒将其镇压,用更繁重的杀戮任务将其磨灭。然而,只要他的神识再次捕捉到那抹翠绿的身影,捕捉到她与李玄玑在一起的画面,那该死的涟漪就会再次泛起。
寂无站在戮魔峰绝巅,玄黑剑袍在凛冽罡风中纹丝不动。他空洞的目光穿透云海,落在下方砺剑峰那金碧辉煌的飞宫上。李玄玑正搂着“夏清歌”的腰,指着远处云海,意气风发地说着什么。“夏清歌”依偎着他,侧脸的笑容明媚动人。
寂无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的剑柄。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是唯一能让他感到熟悉和掌控的东西。
他不懂这莫名的涟漪是什么。
他只知道,这干扰了他的修炼。
这……很不好。
于是,他决定,下次宗门任务,要挑选一个远离砺剑峰,最好是深入魔域、杀戮足够多、时间足够长的任务。或许,用更浓的血腥味和更纯粹的毁灭,能彻底冲刷掉这丝不该存在的……“杂念”。
他收回目光,转身步入寒冰洞府深处。洞府石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影,也试图将那不受控的涟漪,彻底冻结在永恒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