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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中的名讳
海神殿的光线落在身上，像冰冷的圣水，洗不掉骨子里沉淀的腐朽气。这里的光太亮，人声太吵，那些名为“故友重逢”的悲喜交加，在我这里连蚊蝇嗡鸣都算不上。我的全部感知，只烙在两步之外那个身影上——桑落。
丝绸顺滑的红裙裹着她的背脊，长发流淌着夜火的余烬。她斜倚着冰冷的廊柱，姿态看似慵懒，像吃饱餍足的猛兽在休憩。只有我知道，那微微收拢的指骨，每一次呼吸带动肩胛的起伏，都蕴着能将这片华丽宫殿连同那些聒噪的神明撕碎的戾气。她厌恶被审视，尤其厌恶那些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我。
果然。又来了。
那个叫霍雨浩的年轻人，穿着整洁考究的神袍，永恒之眼在额间像个尽职的冰蓝色哨兵。他的目光又一次，越过唐三宽阔的肩膀，精准地落在我脸上。不是纯粹的打量，不是好奇。那里面翻滚着一片深海，翻腾着困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激动？真可笑。我的记忆是一盘被暴力搅散的沙砾，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少年的丁点痕迹。爱看？看吧。这皮囊下除了为桑落而燃的魂火灰烬，空无一物。
少年旁边依偎着的姑娘，唐舞桐，还在哽咽，纤薄的蝴蝶翅膀时不时轻颤。桑落的目光在她们紧握的手上停留了万分之一秒，血红的瞳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凌般的薄光。那是她看到心爱玩具被人无意触碰时的本能。我往她身侧移了半步，袍袖下冰凉的指骨不着痕迹地擦过她紧绷的手背——我的狐狸，要炸毛了。
但霍雨浩不死心。
他又一次看了过来。这次的目光甚至带上了一丝……迫切？直白得像根刺，试图扎进我封闭的过去。
“嗡——”
空气猛地一沉！细微的碎裂声在桑落紧攥的玉指下响起。那根价值连城的玉簪在她指间瞬间化为齑粉，从猩红的指缝里纷纷扬扬洒落！粘稠、暴戾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黑暗浪潮，毫无征兆地以她为圆心轰然炸开！空气仿佛凝固成血色的冰棱！
“小子……”桑落的声音不再是慵懒，而是从九幽裂缝挤出的嘶鸣，“你的眼珠子……是不想要了吗？！”
轰！
九道缠绕着暗红血焰与漆黑戾气的巨大狐尾虚影在她背后如熔岩般冲天而起！每一根尾尖都凝聚着撕裂空间的尖啸！没有半分犹豫，直扑呆滞的霍雨浩！那不是警告，是必杀！目标直取那双让她感觉领地受侵的“冒犯”之眼！
整个海神殿的金色圣光瞬间被染成了嗜血的猩红！狂风撕扯着华丽的神殿帐幔！
唐三的反应快到极致！几乎是桑落狐影爆发的同一刹那！他的身体已如瞬移般将一旁的美公子（小舞）完全挡在自己身后！海神三叉戟的光影在体表流转，蓝金色神力在面前凝成一道看似纤薄却带着亘古汪洋气息的屏障！
但那九道凶厉的狐尾目标根本不是他们！是霍雨浩！
时间在尖啸中凝固。
我没有动。只是在狐尾撕裂空气、带着灭顶威势即将贯穿少年胸膛的前一刻，袍袖下的右手食指，极其微小的、幅度小到除了桑落无人能察觉地……向下一压。
没有咒文吟唱，没有魂环闪耀。纯粹意志的降临。
嗡——
霍雨浩周身三尺之内，空间骤然变得粘稠如万年墓土！空气里凭空生出无数细微的、如同腐朽骨茬般的灰白色荆棘！它们无声无息地滋生、盘绕、交错成一片密集的屏障！那九道足以撕裂神王防御的恐怖狐尾悍然撞在灰白荆棘上！
嗤——啦——！
刺耳无比！仿佛熔岩浇入冰水！又像亿万白骨被同时碾碎！黑红的妖火疯狂舔舐着灰白的骨荆棘！猩红、暗黑、惨白三色能量剧烈湮灭！爆开的冲击波将周围的金色光尘排挤成一片翻滚的怒涛！连唐三布下的水蓝神光都剧烈荡漾起来！
狐火被强行撕裂、偏转！九道尾影擦着霍雨浩的身体两侧和头顶呼啸而过！将后方几根纯白的海神支撑玉柱瞬间熔断、炸成漫天飞灰！强大的冲击力将少年狠狠掀飞出去，狼狈地在光洁的地板上翻滚了七八圈才被霍雨浩强行用冰寒魂力定住身形！
烟尘、能量余烬、破碎的光屑弥漫开来。
死寂。
桑落缓缓转过头，血红的眸子对上了我的。没有愤怒，只有一丝被打断猎杀的、冰冷的不耐，和更深沉的探究。
唐舞桐尖叫着扑向霍雨浩。戴沐白咆哮一声，白虎烈阳轰然爆发！奥斯卡瞬间捏碎几根巨大火腿肠塞嘴里！朱竹清的身影已化作残影挡在唐舞桐身前！宁荣荣的七宝琉璃塔七彩流转！剑拔弩张！
霍雨浩却充耳不闻。他从地上猛地抬起头！额间永恒之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蓝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我，那里面没有惊魂未定，只有如同见了鬼般的、极致的震惊与狂喜！那疯狂的光甚至压过了死亡的恐惧！
“……！！！”他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像是冻僵的鸟，徒劳地颤抖开合了几次，才爆发出撕裂喉咙般的嘶吼，那声音像滚烫的利刃划破死寂：
“亡灵魔法……隔绝生之息……腐朽骨荆棘……是老师！老师！！！ 伊莱克斯老师！是您吗？！”
轰——！
这一声，比刚才的厮杀更具震撼！如同神界落下的惊雷！
戴沐白、奥斯卡、宁荣荣、朱竹清、包括刚刚从冲击中稳住身形的美公子（小舞），脸上所有的戒备、愤怒瞬间化为惊愕与空白！所有人都像被石化术击中！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伊莱身上，充斥着难以置信！
唐三站在美公子身前，护体的水蓝神光微微波动。他深邃的蓝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早知如此，又像是某种被挑破隐秘的愠怒。他紧抿着唇，没有去看霍雨浩，也没有看伊莱，目光沉静地落在地板那道被狐尾余威扫出的巨大焦痕上。
桑落冰冷的杀意似乎被霍雨浩这声石破天惊的“老师”短暂冻结了一瞬。她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如同打量一个突然闯入领地的、拿着奇怪信物的陌生人。
霍雨浩连滚带爬地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惊魂未定的唐舞桐死死拉住手臂。他不管不顾，几乎是声泪俱下，语无伦次：
“老师！真的是您！是您对不对？！您的气息！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可您……您怎么会变成这样？您的样子……和以前……”他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永恒之眼疯狂闪烁，似乎在扫描对比什么，“是因为……那场浩劫吗？您为斗罗位面挡下了亡灵天灾……我们都以为您……”
伊莱克斯？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古井冰潭的陨石，瞬间在我空茫的记忆海洋里砸开一片混沌的漩涡！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刺耳的声音、冰冷的墓碑、燃烧的骨灰……无数混乱的碎片疯狂冲撞着我的意识壁垒！剧痛如同钢针扎进脑海！
“呃……”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桑落的手臂瞬间抵在我的后腰，一股霸道温和的妖力强行涌入，将我混乱的气息和几乎要裂开的灵魂撕裂感强行压了下去。
亡灵魔法？挡下天灾？这个少年在说什么？谁是伊莱克斯？
我压下翻腾的识海，抬眼看向那个激动得几乎失态的少年。我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死水般的平静，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冰冷厌烦，仿佛这惊天动地的“认师”只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吵嚷什么？小辈。名字，代号而已。”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残留在空气中的、属于自己魔力回响的冰冷尘屑。那的确是一种极致精纯、掌控生死的力之轨。
“‘伊莱克斯’……倒也是个不错的称谓。配得上这力量。”
霍雨浩脸上的狂喜和痛苦如同被速冻，瞬间僵住。他瞪大了眼睛，里面写满了巨大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心碎：“老……老师？您……您不记得了？不认得雨浩了吗？还有……芙洛师娘？！您也不记得芙洛师娘了吗？！！”
芙洛？
这个名字带来的触动远大于“伊莱克斯”。一种完全不同的、更尖锐的撕裂感从灵魂最深处传来！伴随着一种强烈的、仿佛被硬生生剜去心脏般的剧痛！
“唔……”这一次，连桑落的妖力都压制不住我身体的剧震！额角瞬间青筋暴起！
而霍雨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根本不顾还在淌血的嘴角，猛地转向桑落！那双永远带着清冷智慧光芒的永恒之眼，此刻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与恳求，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桑落：
“前辈！桑落前辈！您是……您是芙洛师娘的转世吗？！老师告诉我师娘为了救他……您一定知道的对不对？！求您！求您告诉老师……”
桑落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近乎崩溃的少年神明。血红的瞳眸里，刚才被点爆的戾气和此刻那少年哀切的目光如同冰火对冲。她冷艳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种俯视蝼蚁挣扎般的漠然。红唇轻启，声音带着万年玄冰的森冷：
“芙洛？”她嗤笑一声，尾音带着九尾狐天生的轻蔑魅惑，“伊莱跟我提过。他前世那个可怜的女人？为了救他神魂俱灭？”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
“转世？那是弱者给自己找的慰藉幻想！卑微的借口！”猩红的狐尾在她身后危险地、缓缓摇曳，“我名桑落，生于西麓骸骨之上，长于杀伐血火之中！我的手里，只握住我能抓住的力量——”
她侧过脸，目光与我短暂相接。那里面是赤裸裸的、如同烙印灵魂深处的占有欲，和不容撼动的归属感。
“以及被我抓住的人。”她补充道，字字清晰如刀刻。“过去？一堆没用的灰烬罢了。”
唐三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这几乎凝固的空气。他没有解释任何关于“伊莱克斯”或“芙洛”的事，也没有去“安抚”激动的霍雨浩。他的目光沉静地掠过我和桑落，最后落在美公子的侧颜之上，声音平缓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神王意志：
“海神殿侧翼尚有偏殿。你们暂居于此罢。”
他没有询问我们的意愿，如同安排两件无足轻重的行囊。
名字？旧事？在他眼中，大概与我们背后的骸骨印记或狐尾上残留的硝烟一样，不过是此刻需要清理的尘埃。他转向美公子，那平静的语气里瞬间多了无需言说的牵绊与隐忧：
“小舞，我们走。”
他自然地伸出手。美公子沉默地、如同精美的提线木偶般将指尖搭了上去。夫妻？还是仅剩的、可感知彼此存在的依存体？两人转身离开的光影，在神殿绚烂的光线里，拖着一道孤寂的暗影。
我最后瞥了一眼霍雨浩。永恒之眼的蓝光下，他跌坐在地，失魂落魄，仿佛被抽掉了神魂。唐舞桐紧紧抱着他，泪痕未干，望向我的目光中除了茫然，也多了几分疏离与隐痛。
廊柱冰凉。桑落的手依旧贴在我的脊骨上，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神袍传来，是这片冰冷神界唯一的温热坐标。名字？伊莱克斯也好，芙洛也罢。只要身侧这簇猩红的火焰不熄，纵然背负亿万无名枯骨，亦可成灰烬中无名的碑。
至于唐三那句关于居住的淡漠安排？
桑落在我耳畔轻哼一声，带着女王审视领地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归属的傲慢？她的神识早已扫遍这华美牢笼的每一寸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