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旧友与新劫

海神神殿的空气,浸在一种粘稠的、名为“重逢”的蜜糖里。日光透过巨大的水晶穹顶,切割出明晃晃的光柱,空气中的尘埃都镀上了虚假的金粉,在那些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拥抱和哽咽中上下浮沉。这一切,都让桑落觉得胃里泛起一丝冰冷的、近乎铁锈味的腻烦。

“小三——!!!”

那一声裹挟着纯阳真火烈风的咆哮,轰开了神殿沉闷的假象。一道魁梧如山的金焰身影如同一颗坠落的熔岩星核,狠狠砸在光洁的水晶地面上!赤红披风猎猎飞舞,掀起的气浪差点掀翻宁荣荣捧出的点心托盘。男人张开钢铁般的臂膀,带着十万年淬炼成的、足以勒碎龙椎的蛮横力气,将唐三死死箍进怀里!骨骼挤压的轻微错位声响都清晰可闻!

戴沐白,昔日的邪眸白虎,如今的神界战神。炽热的魂力烘烤着周围冰冷的空气。

“妈的!老子真以为你和弟妹……”戴沐白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粗嘎,虎目发红,里面滚动着劫后余生的血丝和真切的泪光,“找遍万神殿都没感应!十万年!整整十万年!你再不出来,老子就要拎着斧子劈碎那狗屁神谕回廊的基石了!”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打着唐三的后背,每一掌都带着能拍碎山峦的力量,砸得唐三身上神光微微荡漾。

唐三的身体在他怀里有瞬间的僵硬,那双重新变得深邃如海的眼眸低垂着,看向地面映出的纠缠光影,语气平缓得听不出情绪:“沐白……好久不见。”他的手抬起,在戴沐白宽阔的脊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如同安抚一头受惊的雄狮。

“好久不见?!”戴沐白猛地松开他,抓住他肩膀上下打量,又猛地抬头焦急四顾,“小舞呢?!她怎么样?!那个该死的裂渊……”

“我在这。”

清冷的声音像幽谷泉流,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另一道光柱下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光影交错处,小舞(美公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站立。阳光勾勒着她纤秀的身影,裙摆素净,脸上却没了曾经少女的天真烂漫。一种沉淀了岁月、浸透了神性的冷静笼罩着她,唯有一双望向戴沐白等人时、压抑着汹涌情感的眸子,泄露出一丝“小舞”的影子。

气氛瞬间凝滞了万分之一秒。

戴沐白眼中迸发出狂喜:“弟妹!”他大步就要冲上去。

“戴老大!” 奥斯卡的尖叫声突兀刺破这瞬间的僵持。他像一道粉色的闪电,用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戴沐白身后挤了出来。脸上挂着的是万年不变的、贱兮兮的、却又让人恨不起来的大大笑脸,眼底却同样有泪花在闪。

“我的老天爷啊!真的是你们!我不是在做梦吧?一定是老香肠感动了上苍!”奥斯卡夸张地尖叫着,完全没等任何人回应,双手在空中飞快舞动,“武魂真身!超级无敌——想死你啦香肠!”

魂环闪耀!一金、两红……炫目的神级魂环配比下,召唤出的却是一串串巨大无比、散发着诡异肉香、表面还滋滋冒着金色油光的……火腿肠?!足有成年人大腿那么粗!

“快!小三!小舞!赶紧来一口!刚出炉的超级无敌金坷垃究极补天救命想死你啦火腿肠!特供神级版!包治百病!十万年没见了,吃根肠压压惊!戴老大你再拦着我跟你急!”他像个亢奋过度的厨子推销员,热情地把还滚烫冒油的巨大火腿肠朝唐三和小舞怀里塞,粉色的头发在神力冲击下根根竖立,滑稽得宛如神界小丑。但他的眼神死死锁住小舞,没有像戴沐白那样鲁莽地靠近,仿佛在确认什么。

唐三的眼角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他看着塞到胸前那油光锃亮还热乎的巨物,似乎有些被这熟悉的“欢迎礼”噎住。他默默伸出两根手指,用神力包裹着那根油腻的香肠,挪开了一点距离,才勉强开口,声音依然听不出波澜:“……小奥,还是……这么别致。”他看了一眼火腿肠,又看了一眼小舞。

朱竹清的身影如暗夜中的薄雾,悄然出现在宁荣荣身边。黑裙勾勒着高挑清冷的身姿,猫瞳冷冽地扫过全场,在扫过桑落和伊莱时微微停顿了一瞬,警惕如冰刺的寒意一闪而逝。最终,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小舞脸上,万年不变的冰山容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漾开一层清晰可见的波澜。没有言语,但那紧抿的唇线无声地传达着力量。

“竹清……”宁荣荣悄悄捏了捏朱竹清冰冷的手指,安抚着紧绷的同伴。她捧着的托盘里,那座由七宝琉璃神光流转凝聚而成的九层玲珑塔正在缓缓旋转,塔尖释放出温润纯净、能抚慰一切创伤和魂殇的彩色光晕。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属于七宝琉璃宗继承人的优雅微笑,目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在小舞略显苍白的脸和唐三平静无波的侧脸之间来回逡巡。

紧接着是更为剧烈的空间震荡!璀璨的蝶翼与冰蓝的凤凰尾翎交缠撕开空间缝隙。

“爸——!”带着哭腔的娇脆呼唤如清泉流淌,巨大的光明女神蝶真身尚未完全凝聚收束,一个粉蓝色长发的身影已经像归巢的乳燕,完全不顾神光碰撞的能量涟漪,一头扎进张开双臂的唐三怀里!巨大的蝶翼收拢包裹住两人,将父亲紧紧环绕。

“爸……呜呜……桐桐以为……以为……”唐舞桐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泪珠断了线似的滚落,蹭在唐三干净的神袍领口上,濡湿一小片。“霍雨浩你个笨蛋!快来啊!”她扭头朝着还在稳定空间波动的方向哭喊。

霍雨浩略显狼狈地踏出最后的空间波动,永恒之眼闪烁着温润却复杂的光芒。他恭敬又克制地向唐三弯腰行礼:“岳父大人,您终于……”话未说完,目光已经担忧地锁定在唐舞桐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深情和心疼。

唐三将女儿紧拥在怀,宽厚的手掌轻抚着那微微颤抖的蝶翼。终于,一丝真切到几乎融化寒冰的柔和笑容在他唇边绽开,如同深埋冰川下涌出的暖流。“傻丫头,爸在。”他轻声说,声音低沉而温柔,目光抬起看向霍雨浩,温和地点了点头,“雨浩,辛苦了。”

小舞静静地站在两步之外的光晕里,看着女儿在丈夫怀中哭泣,看着那个眼神清透坚毅的女婿。没有人知道,在这本该充满无限温情的注视下,她眼底深处掠过的是美公子记忆里那些冰冷征战的碎片?是那个十万年未出世的胎儿的躁动?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空茫?她的脸上缓缓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属于母亲小舞的微笑,眼底却没有应有的泪光。

“桐桐……”她轻轻唤了一声。

唐舞桐猛地从父亲怀里抬起头,挂着泪珠的长睫扑闪着,看向小舞。那双酷似母亲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更为炽热的光彩!

“妈!”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蝶翼一振就要扑向小舞。

就在此刻!一股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的排斥感,从小舞那看似温和的微笑面具下瞬间透出!不是针对女儿,而是源自体内某种不可控的本能防御!那气息如同深海寒流,让靠近的温度都陡然下降!同时,唐三看似安抚女儿、落在唐舞桐肩上的手,极其自然地朝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如同无意的动作,却精准地将女儿扑抱的方向,带离了小舞身前一步的距离!

唐舞桐顿住了一刹那,扑闪的蝶翼卷起微小的气流旋涡。距离母亲半步之遥,隔着一片清冷的日光微尘。她眼中的炽热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了一下,随即又被巨大的思念和喜悦冲散,最终还是泪眼婆娑地靠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母亲的手。

霍雨浩的永恒之眼微微一闪。那冰蓝色的晶体深处,记录影像的画面帧格细微地偏移了一个角度,捕捉到小舞在女儿靠近时,指尖几不可察的、一瞬间收拢又强迫自己放松的动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站在妻子身后半步,一只温暖的手掌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唐舞桐纤细的腰间,目光深处却带着无声的安慰,也隔断了女儿可能再进一步的动作。

整个神殿短暂地安静了一息。只剩下唐舞桐低低的啜泣和戴沐白粗重的呼吸。

“这两位是?”

戴沐白浑厚的声音打破了微妙的氛围。他那双虎目终于转向神殿角落那格格不入的存在。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带着不加掩饰的神王威压和审视,锁定了在阴影中几乎融为一体的桑落和伊莱。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好奇的(奥斯卡),审视的(朱竹清),带着七宝琉璃塔纯净探知光辉的(宁荣荣),茫然打量陌生强者的(唐舞桐),以及永恒之眼深处警惕分析的(霍雨浩)。

唐三的目光也随之转向角落。日光拉长了他的影子,一半浸在神殿的金辉里,一半隐没在桑落和伊莱所处的暗色之中。他抬起眼,眼神平静无波,越过光与暗的交界,准确地落在桑落那双深不见底的血眸之上。

在众神或疑惑或探究的注视下,唐三的唇角极其自然地抿起一个非常细微的弧度。那弧度介于礼貌与疏离之间,精准得如同工匠尺刻出的分寸。他的声音平稳地在空阔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种神祇宣读谕令般的平缓语调,彻底驱散了重逢蜜糖中最后一丝虚假的暖意,也将角落那两位无法融入的存在,钉在了极其清晰的界限之外:

“朋友。曾一同经历些风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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