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的诞生
铜铲在沙地上立了三天,直到一场冰岛特有的暴风雪席卷黑沙滩。雪粒裹着沙砾击打在铲身上,把刻着的月亮磨得愈发模糊,却也将那片新土与周围的黑色熔岩融成了一体。陈默是在暴风雪停后离开的,他最后看了眼那把铜铲,忽然发现铲尖的积雪下,露出半片银饰链尾——是那枚月亮银饰的火山石,不知何时从土里滚了出来,沾着沙粒,依旧冰凉。
他没有去捡,只是转身走向车子。后视镜里,黑沙滩渐渐缩成一团墨色,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姚鉴栩从前爱画的水彩画。副驾驶座上放着那封没寄出的信,陈默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它塞进了背包最底层——有些约定,不必说给旁人听。
半年后,陈默收到一封来自极地科考基金会的邮件,附了张照片:一群科考队员站在新建的观测站前,背景是连绵的冰川,站在最中间的年轻研究员举着块牌匾,上面刻着“姚鉴栩观测站”,右下角还有行小字,“以凌云霄先生捐赠设立”。邮件里说,观测站的储藏室里,永久存放着一件燕麦色风衣,衣领上的沙粒已被小心收好,旁边摆着一枚银质相框,照片里的桂树在月光下,依旧枝繁叶茂。
又过了一年中秋,陈默带着两盏桂花味的灯笼,去了那个满是回忆的院子。桂树终于开了花,细碎的花瓣落在石桌上,像是去年没扫尽的温柔。他把灯笼挂在藤椅旁,又从包里拿出块桂花月饼,放在石桌中央——饼皮上的桂花碎,和凌云霄临走前做的那块一模一样。
风忽然吹过,灯笼轻轻晃动,光影落在墙上,竟像是两个人并肩坐着的模样。陈默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回头时却只有满院桂香。他笑着拿起月饼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里,似乎混着冰岛的寒风,和舍夫沙万的暖沙。
远处的夜空里,月亮慢慢升了起来,和照片里的那轮一模一样。陈默对着月亮举起月饼,轻声说:“今年的桂花,还是老味道。”风卷着桂花瓣落在他肩上,像是有人在轻轻点头,又像是在说,他们早就找到了彼此,正在某个满是极光的地方,等着下一场樱花盛开。
而黑沙滩上,那把铜铲早已被风沙半掩,只有铲身上的月亮,在偶尔掠过的极光下,还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守着那个永远不会过期的约定姚鉴栩“去世”后的第三个冬天,北极圈的极夜持续了五十六天。姚鉴栩观测站的年轻研究员林夏,在整理储藏室里那件燕麦色风衣时,指尖忽然触到内袋里一张叠得整齐的羊皮纸——是姚鉴栩的笔迹,写着她曾在格陵兰岛参与过“低温休眠实验”的记录,末尾画着个和铜铲上一样的月亮符号。
林夏立刻联系了实验负责人,对方带着设备赶到观测站时,正赶上暴风雪封路。直到第七天雪停,他们才在基金会的档案里找到关键信息:姚鉴栩当年为测试休眠舱稳定性,主动成为志愿者,却因实验数据泄露,不得不假死避祸,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她的导师,而导师去年突发心脏病去世,只留下一句“等冰岛极光最盛时,去黑沙滩找铜铲标记的方向”。
同一时间,陈默正带着新采的青金石去黑沙滩。刚走到铜铲旁,脚下的冻土突然裂开,露出个深埋的金属舱门。他用力拉开门,里面的低温舱缓缓亮起——姚鉴栩躺在里面,脸上还带着当年未擦去的舍夫沙万沙粒,手腕上的火山石银链,正随着舱内微弱的气流轻轻晃动。
就在陈默慌得要掏手机时,低温舱的显示屏突然跳转为“苏醒程序启动”。三分钟后,姚鉴栩的手指动了动,睁开眼时,正看见舱外飘起的极光。她声音还有些沙哑,却精准地指向陈默口袋里的青金石:“凌云霄说过,要把这个埋在极光下……他在哪?”
陈默还没来得及回答,远处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林夏带着实验团队赶来,手里举着刚破译的邮件:“姚老师,凌云霄先生捐赠时留了定位!他在冰岛的小木屋,距离这里只有二十公里!”
姚鉴栩撑着低温舱坐起来,抓起旁边的燕麦色风衣,衣领上的沙粒簌簌落在舱底。她摸出风衣口袋里的银质相框,照片里的凌云霄正对着桂树笑,而此刻,窗外的极光正像当年一样,把黑沙滩染成了温柔的绿色。凌云霄坐在冰岛小木屋的窗边,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月亮银饰,链尾的火山石早已被体温焐得没了凉意。他面前的木桌上摊着张泛黄的信纸,是姚鉴栩当年写给他的旅行计划,纸边被翻得卷起毛边,“冰岛黑沙滩看极光”那行字,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
他抬头望向窗外,极光刚褪去没多久,夜空还残留着淡绿色的余晕。眼神空茫地落在远处的雪山,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要融进风里:“鉴栩,今天观测站的人说,冰川又退了些,你要是在,肯定又要拿着笔记本记个不停。”说着伸手去够桌角的桂花茶,指尖却撞翻了旁边的玻璃罐——里面装的是去年从家里院子摘的桂花,花瓣洒在信纸上,像极了那年中秋落在两人肩头的碎影。
他蹲下身捡花瓣,动作慢得有些迟钝,指腹蹭过信纸背面的折痕时,忽然顿住。那是他之前没注意过的地方,姚鉴栩用极浅的铅笔写了半句“若我不在,记得看木屋后第三棵松树”,字迹被岁月晕得模糊,却让他心脏猛地一跳。
正想细究,窗外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他起身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看见远处的苔原上,几只北极狐正慌张地朝着背离雪山的方向跑,连平时常来觅食的雪兔都没了踪影。更反常的是,本该凛冽的风里,竟带着一丝诡异的暖意,木屋外悬挂的温度计,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跳——这个季节的冰岛,温度从不会超过零下五度,可此刻,表盘上的数字已经爬到了零上。
他皱着眉摸出手机,想给观测站的人发消息,屏幕却突然弹出一条紧急预警:“全球多地出现异常气候,北极圈温度骤升,部分冰川出现突发性崩裂……”文字后面还附着张卫星图,图上的蓝色冰川带,正以惊人的速度褪去,露出底下深色的岩层。
凌云霄的手指顿在屏幕上,眼神里的思念忽然被不安取代。他想起姚鉴栩以前总说“地球的呼吸比我们想象中更脆弱”,此刻再看窗外反常的夜色,心底忽然升起个模糊的念头——她当年选择“离开”,或许不止是为了避祸。他重新拿起桌上的信纸,指尖用力按着那句没写完的话,指节泛白:“你到底,还藏了什么没告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