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选灵兽
夜凉如水,流萤谷的月华顺着紫藤花架淌下来,在青石砖上织出细碎的银网。十三岁的小葵蹲在药圃边,指尖轻触一株刚结果的赤焰果,果皮上的红晕便顺着她的指尖爬上脸颊——这是她修行渐深后,与灵植心意相通的征兆。
“别碰,还没熟透。”姚鉴栩的声音从花架后传来,她今日换了身月白绫罗裙,裙摆绣着暗金色的缠枝莲纹,走动时裙摆扫过石阶,莲纹竟泛起淡青色的微光。发间除了惯常的珍珠簪,多了支赤玉雕成的灵狐簪,狐尾垂落时,会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玉鸣。
小葵回头吐了吐舌,手腕上那串墨珠串已长到能绕三圈,是这两年凌云霄用各地收来的低阶魔气炼化的,如今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再无当初的冷冽。
“爹呢?”她起身时,腰间的香囊掉了出来,里面装着碎星草的种子,是两年前那株老碎星草结的,如今已成为她的本命灵物。
话音刚落,谷口传来剑穗晃动的声响。凌云霄踏着夜风走来,玄色锦袍上用银线绣着流云暗纹,走动时仿佛有云雾在他周身流转。他不再束发,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仅用一根缀着紫晶的发带松松系着——那紫晶是姚鉴栩用本命灵韵温养了三年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与姚鉴栩发间的赤玉狐尾交相辉映。
“在谷外碰到个有趣的小家伙。”他抬手时,袖中滑出只巴掌大的银狐,狐耳尖沾着些冰晶,“雪鸣谷的守谷灵狐,说有人在断魂崖那边养出了会啃食灵力的噬灵花。”
姚鉴栩指尖的赤玉狐簪突然轻颤:“噬灵花?万年前被你斩灭的邪草,怎么会重现?”她抬手抚上发间,那支赤玉狐簪是三年前在雪鸣谷偶然所得,据说与上古狐族同源,此刻正散发着警惕的暖意。
小葵突然指着谷口的老槐树:“那是什么?”
三人望去,只见树影里站着个穿灰布短打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背着个竹篓,篓里露出半截枯萎的花枝,正是噬灵花的模样。少年见被发现,慌忙要躲,却被银狐窜过去咬住了裤脚。
“我没有恶意!”少年急得满脸通红,“这花是我在断魂崖捡的,我阿爷被它缠上后,灵力就一天比一天弱……”
凌云霄的紫晶发带突然亮起,在少年手腕上绕了一圈。少年惊呼一声,手腕上浮现出淡蓝色的魂环,竟是刚觉醒不久的灵植系修士。“雪鸣谷的灵狐都认你,看来不是歹人。”凌云霄收回发带,紫晶上的光芒却未散去,“但这噬灵花的根须里,缠着魔气。”
姚鉴栩走上前,赤玉狐簪垂落的玉珠轻轻碰了碰少年的竹篓。枯萎的噬灵花突然剧烈抖动,花瓣间渗出黑色的汁液,滴在地上便化作细小的黑虫。“是当年那魔族将领的残魂所化。”她指尖在少年眉心一点,淡青色的灵力注入,“你阿爷被虫气侵体,需用凝露花的花蜜才能解。”
小葵突然想起什么,从药圃里摘了朵刚绽放的凝露花:“这个可以吗?我这两年种了好多,它们好像很喜欢跟着我。”话音刚落,药圃里的凝露花竟齐齐转向她,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
少年接过凝露花,眼眶瞬间红了:“谢谢你们……我叫阿竹,是雪鸣谷的药农。”
凌云霄看了眼天边的启明星:“现在去断魂崖正好,噬灵花在日出前最弱。”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块墨色的玄铁,上面刻着镇岳剑的纹样,“小葵,带上这个,你如今的碎星草灵力能克制魔气。”
小葵接过玉佩,突然发现父亲的玄铁玉佩与母亲的赤玉狐簪之间,竟有一缕淡淡的灵力相连。姚鉴栩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爹这玉佩,是用当年斩魔时崩碎的剑刃重铸的,里面有我的灵韵。”
一行四人往断魂崖去时,银狐在前面开路,阿竹背着竹篓紧随其后。小葵走在中间,看着父母并肩而行的背影——凌云霄的玄色长袍与姚鉴栩的月白绫裙在晨雾中交叠,紫晶发带与赤玉狐尾偶尔相碰,发出的轻响像极了当年院角碎星草的摇曳声。
断魂崖顶的噬灵花丛果然在晨雾中瑟瑟发抖,黑色的根须在石缝里蠕动,像无数条小蛇。阿竹刚要靠近,就被凌云霄拦住:“它们在等宿主,你一靠近就会被缠上。”他抬手时,镇岳剑已出鞘,剑刃上不再是单纯的金光,而是缠绕着紫晶的幽光与赤玉的暖芒,“小葵,用碎星草的灵力护住阿竹。”
小葵握紧手腕上的墨珠串,腰间的香囊无风自动,碎星草的种子化作点点银光,在阿竹周身织成护罩。姚鉴栩的赤玉狐簪突然飞出,化作一只半大的赤狐,张口喷出淡青色的火焰,将噬灵花丛团团围住:“这是狐族的净化之火,能烧尽魔气,不伤灵植本身。”
凌云霄的剑刃斩落时,紫晶与赤玉的光芒在剑峰交汇,竟在空中画出一道阴阳鱼的图案。噬灵花的根须碰到图案,瞬间化作飞灰,唯有花心处钻出无数黑色的小虫,正是当年的魔虫后裔。
“还以为能养出什么新花样。”凌云霄剑穗上的紫晶突然爆发出强光,将所有魔虫吸入其中,“阿竹,看好了,这才是噬灵花本来的样子。”
他指尖弹出一缕金光,落在枯萎的花芯上。原本漆黑的花瓣竟渐渐转绿,开出了白色的小花,香气清新,与凝露花有些相似。
阿竹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才是它本来的模样?”
“嗯,”姚鉴栩收回赤狐簪,月白裙摆在晨风中轻扬,“它本是净化瘴气的灵花,被魔气缠上才会变坏。就像人心,守住本心,再邪的东西也能变好。”
回去的路上,小葵突然发现父亲的发带与母亲的玉簪靠得很近,紫晶与赤玉的光芒缠在一起,像极了药圃里交缠生长的灵藤。她偷偷笑了笑,手腕上的墨珠串轻轻晃动,映着初升的朝阳,泛着温暖的光。
流萤谷的紫藤花架下,凝露花与碎星草的香气混在一起,随着晨风漫过山谷,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守护与成长的故事。而那对并肩而行的身影,衣袂翻飞间,藏着岁月静好,也藏着为彼此守护的温柔锋芒。自断魂崖一行后,小葵总觉得体内像揣了团火,指尖动不动就冒火星子。起初只是烧穿了几张画稿,直到某天清晨,她对着铜镜梳头,心里想着“要是发带能更亮些就好了”,铜镜“轰”地一下燃起来,她这才惊觉——自己竟觉醒了控火的神力。
“娘!梳妆台着火啦!”小葵手忙脚乱去扑,指尖的火苗却越窜越高,眨眼间竟把窗帘也燎了个洞。姚鉴栩闻声赶来时,院里的晾衣绳上正飘着几缕青烟,那是她刚绣好的灵狐帕子,此刻已变成焦黑的蝴蝶形状。
“别动。”凌云霄从书房走出,玄色长袍上的流云暗纹泛起微光,指尖凝出的水汽轻轻一弹,就将火团裹成了晶莹的水球。他看着小葵通红的指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是赤焰果的灵力引动了你的本命神火,寻常法子压不住。”
小葵噘着嘴跺脚,裙摆扫过廊下的花盆,陶土盆“咔嚓”裂开细纹,里面的青灵草竟瞬间被烤成了干草。“我不想放火!”她越急,指尖的火星越欢腾,连鬓边的碎发都被燎得卷了起来。
凌云霄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一缕温和的灵力渡过去:“跟我来。”他带着小葵往谷后的灵植园走,姚鉴栩提着个竹篮跟在后面,里面装着冰镇的蜜酿灵瓜——这是她刚从冰窖里取的,预备着给小葵降降火。
灵植园中央的空地上,凌云霄拔剑在地上画了个圈,紫晶发带垂落的微光与剑穗上的宝石相呼应,圈中顿时亮起繁复的符文。“你的神火需得有灵兽引导才能收放自如。”他指尖在符文中央一点,地面“轰隆”一声裂开道缝隙,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从土里钻了出来。
那小家伙约莫半尺高,浑身覆着灰扑扑的绒毛,脑袋却长得像只小狮子,尾巴尖却拖着撮火红色的毛,看起来像团没长开的蒲公英。它抖了抖身上的土,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小葵,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小葵低头打量它半晌,突然小嘴一撅:“爹,你引来的这是什么呀?毛乱糟糟的,眼睛还没我的碎星草亮,好丑哦。”
话音刚落,那小家伙的耳朵“唰”地耷拉下来,黑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它委屈地往后缩了缩,尾巴尖的火苗“噗”地灭了,然后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开小嘴就嚎啕大哭:“呜呜呜呜呜——你嫌弃我!我明明特意把毛舔得发亮了!昨天还在溪水里照了好久,明明比隔壁山头的雪狐好看!呜呜呜……”
哭声震得周围的灵植叶子沙沙响,连凌云霄剑穗上的宝石都抖了抖。小葵被它哭得一愣,看着它用爪子抹眼泪,灰毛被蹭得更乱,倒像团沾了泥的棉絮。
“它是火灵獓,万年前护过神火山的灵兽,只是幼年期样貌朴素。”凌云霄忍着笑,用剑鞘碰了碰小家伙,“别嚎了,让她看看你的真身。”
火灵獓抽抽噎噎地抬头,突然浑身泛起红光,灰毛褪去后露出金灿灿的绒毛,尾巴尖的火苗变成了扇形的火焰,头顶还钻出两只小小的金角,竟像头迷你版的火麒麟。它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声音奶声奶气却带着炫耀:“你看!我好看吧!刚才是怕吓到你才藏起来的!”
小葵眼睛一亮,伸手想去摸,指尖的神火却“呼”地窜出来。火灵獓非但不怕,反而凑过去用脑袋蹭她的手指,小葵只觉得一股暖意顺着指尖流遍全身,体内乱窜的火气突然变得温顺起来。
“原来你是来帮我的呀。”小葵蹲下身,看着火灵獓用爪子把刚才被她燎焦的青灵草埋进土里,又吐了口火星,焦草竟慢慢抽出了绿芽。
姚鉴栩倚在园门口,看着女儿和还在抽搭的火灵獓,笑着把蜜酿灵瓜递过去:“看来以后家里的灵植,得劳烦这位小神兽多照看了。”
火灵獓闻到甜味,立刻忘了委屈,颠颠地跑过去叼起一块灵瓜,却不忘用尾巴尖的小火苗给小葵烤了个赤焰果。果子裂开时,冒出的香气混着灵瓜的甜,在园子里漾开,惊得几只彩蝶从花丛里飞出来,绕着小葵和火灵獓转圈。
凌云霄看着女儿终于能自如控制指尖的火苗,紫晶发带轻轻晃动,与姚鉴栩发间的赤玉狐簪相触,发出细碎的轻响。他忽然觉得,比起万年前斩魔的锋芒,此刻灵植园里的笑声与烟火气,才是最该守护的风景。火灵獓刚亮完金灿灿的真身,正等着夸呢,一听小葵这话,金绒毛“唰”地又变回灰扑扑的,眼泪啪嗒掉在地上,砸出两个小土坑:“呜……我哪里黑了!这是大地的颜色!比你爹的墨龙还亮呢!”
这话刚落,院墙上突然垂下个巨大的龙头,玄青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正是姚鉴栩的玄龙。它懒洋洋地吐了吐信子,声音像闷雷滚过:“你就知足吧。想当年我刚认主时,还是条手腕粗的小蛇,被她说成‘只会盘在发簪上的蚯蚓’,委屈得三天没敢现原形。”
另一个方向的梧桐树上,凌云霄的墨龙探出头,通体漆黑如墨,唯有眼珠是琥珀色的。它用尾巴卷着颗灵果抛来抛去,慢悠悠道:“可不是嘛。现在的小年轻,跟儿媳妇见公婆似的,总想着先亮个好模样。殊不知咱们这一家子,看着是神王,骨子里全是颜控——你看我家那位,当年选剑穗宝石,非说紫晶衬他发带的颜色。”
火灵獓听得一愣一愣的,转头看小葵:“真、真的吗?”
小葵正被玄龙的话逗笑,指尖的火苗跟着跳了跳,燎到火灵獓的灰毛。火灵獓非但不躲,反而往她手边凑了凑,委屈巴巴道:“可我刚才舔毛的时候,明明看见自己的影子是金色的……”
姚鉴栩走过来,指尖在火灵獓头顶轻轻一点,一道淡青灵光扫过,小家伙身上的灰毛顿时变得蓬松柔软,像团刚晒过太阳的云絮。“你看,这样不就不黑了?”她笑着捏捏小葵的脸,“当年你爹第一次见我那玄龙,还说它‘脑袋太大,不像能飞的样子’呢。”
凌云霄轻咳一声,墨龙在树上“嗤”地笑出声,被他用眼神一瞪,立刻假装啃灵果。
小葵看着火灵獓努力把肚子鼓成圆滚滚的样子,突然“噗嗤”笑了:“好吧,勉强算你不丑了。不过你得跟我保证,不许再让我烧到画稿——我昨天刚画好的星辰草图谱,被你引出来的火星烧了个洞!”
火灵獓连忙点头,尾巴尖的小火苗变成个委屈的小问号:“那、那我能跟你睡一个屋吗?我晚上会发光,能给你照镜子……”
“不行!”小葵果断拒绝,“你掉毛!”
“呜呜呜……”火灵獓的哭声又要起势,玄龙突然用爪子把它拨到自己身边:“跟我睡,我鳞片光滑,不掉毛。”墨龙也从树上跳下来,用尾巴圈住个玉盆:“给你当床,比小葵的枕头软。”
小葵看着火灵獓一边抽噎一边往玉盆里钻,突然觉得这灰扑扑的小家伙也没那么讨厌。她偷偷把刚烤好的赤焰果塞过去,火灵獓立刻叼住,含糊不清道:“我、我明天把毛舔得更亮!”
姚鉴栩看着女儿悄悄用指尖的小火苗给火灵獓暖果子,转头对凌云霄笑道:“看来再过些日子,咱们家就得添个专门给灵兽梳毛的活儿了。”
凌云霄望着灵植园里渐渐融洽的一人一兽,墨龙正用尾巴给火灵獓扇风,玄龙则把自己盘成个青绿色的软榻。他忽然想起万年前刚收服墨龙时,这大家伙总爱用尾巴扫他的发带,理由是“紫晶沾了灰,配不上主人的剑”。
原来所谓的神王威仪,到了自家人面前,都抵不过一句带着嫌弃的关心。就像此刻小葵嘴上说着“丑”,却不忘用火苗给火灵獓烤果子;就像玄龙和墨龙嘴上调侃,却把最软的玉盆让了出来。
夜风拂过灵植园,火灵獓打了个饱嗝,在玉盆里蜷成团,灰毛间透出点点金光。小葵趴在栏杆上看了会儿,悄悄把自己的碎星草香囊挂在盆边。
“丑是丑了点,”她小声嘀咕,“但比煤炭暖和。”
远处的墨龙闻言,用尾巴给玄龙递了个眼神,两条巨龙同时低笑起来,震得园子里的赤焰果“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像撒了场金红色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