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回家的路是踩着月光走的。小葵趴在凌云霄肩头,嘴里还含着片神树落下的花瓣,含糊不清地哼着跑调的歌。姚鉴栩走在旁边,发间那片甜香花瓣总被风掀起边角,像只停驻的蝴蝶。

“爸爸,曾爷爷树为什么会开花呀?”小葵突然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花瓣的粉,“奶奶说它五百年才开一次呢。”

凌云霄低头时,正好撞见姚鉴栩眼里的笑意。他腾出只手揉了揉小葵的羊角辫,指尖触到那颗碎星石,温温的:“因为它知道,我们家小葵有爸爸妈妈陪了。”

小葵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把脸埋进他颈窝,声音闷闷的:“那它会不会生气?我把它的花瓣吃掉了。”

“不会。”姚鉴栩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擦过她脸颊时,触到片温热——小葵又在偷偷哭了。她忽然想起神树叶面上那个举着饼干哭鼻子的小身影,心里软得发疼,“曾爷爷树最疼小葵了,它的花瓣是甜的,就是给小葵吃的。”

小葵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摸出颗用糖纸包好的橘子糖,小心翼翼递到姚鉴栩嘴边:“妈妈吃,甜的。”

糖纸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和姚鉴栩领口的星石胸针遥遥呼应。她咬开糖纸时,橘子的甜混着星石的暖,顺着舌尖漫进心里。记忆里某个被遗忘的午后突然清晰——少年凌云霄蹲在槐花巷口,把偷藏的橘子糖塞进她手里,手背被糖纸硌出红印,却笑得比阳光还亮。

“那时候你总说,橘子糖是全世界最甜的东西。”凌云霄的声音带着笑意,“后来成神了,特意在神界种了片橘子林。”

姚鉴栩转头看他,月光在他侧脸刻出柔和的轮廓,耳后的小痣像颗藏在发间的星星。她突然想起神树说的“藏作业本”和“踩布鞋”,忍不住笑出声:“所以当年藏我作业本,是想让我留下来跟你一起罚站?”

凌云霄的耳尖又红了,脚步慢了半拍:“那时候你总跟着神树学法典,三天两头见不着人。”他挠了挠头,声音低下去,“我以为你讨厌我了。”

“笨蛋。”姚鉴栩伸手牵住他的手,星石的光顺着两人交握的指尖漫出来,在地上投下团暖融融的光晕,“那时候我是在学怎么当合格的神侣,想快点长大嫁给你。”

小葵在他肩头咯咯笑起来:“爸爸是笨蛋!”

凌云霄低笑出声,握紧了她的手。风里飘来蒲公英的绒絮,粘在小葵的羊角辫上,像朵会飞的小雪花。

老房子的灯亮着暖黄的光。推开门时,姚鉴栩看见客厅墙上贴满了画——有三个火柴人在发光的树下吃饭,有星星掉在糖罐里,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蜡笔,追着两只飞在空中的蝴蝶跑。

“这些都是小葵画的。”凌云霄把女儿放在地上,声音放轻,“她说要把家里贴满星星,妈妈回来就不会觉得黑了。”

小葵蹬蹬跑到画前,指着最上面那张:“这是爸爸妈妈在天上打架!奶奶说你们是在给我摘星星。”

画上是两个模糊的人影,周围炸开无数光点,像极了雷劫那天漫天的星火。姚鉴栩的指尖抚过画纸,突然想起自己被雷火灼伤时,凌云霄把神骨碾碎成光,一点点喂进她嘴里的触感——疼,却带着能把灵魂都暖透的温度。

“奶奶呢?”她转头问。

“上周回仙界了,说要给我们腾地方。”凌云霄从厨房端出温水,“临走前把冰箱塞满了,说你肯定想吃她做的桂花糕。”

小葵已经爬上沙发,抱着那幅全家福哼起了歌。姚鉴栩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发现画框背面贴着张便利贴,是奶奶的字迹:“阿栩,星石会记得所有事,就像爱你的人永远在等你回家。”

她低头时,正好看见胸针的光落在便利贴上,把“回家”两个字照得发亮。

夜里小葵突然哭起来,说梦见星星掉下来了。姚鉴栩抱着她哄了半天,才发现她的小手一直攥着那颗碎星石。凌云霄端来温牛奶,坐在床边轻声说:“别怕,爸爸妈妈在呢。”

小葵吸着牛奶,突然指着姚鉴栩的胸针说:“妈妈的星星在发光。”

星石的光确实亮了些,顺着小葵的指尖漫到她手心里,像在轻轻安抚。姚鉴栩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那个旧糖罐,倒出颗橘子糖塞进女儿嘴里:“吃了甜的,就不会做噩梦了。”

小葵含着糖,很快又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糖霜。凌云霄替她盖好被子,转身时撞见姚鉴栩在看那张皱巴巴的全家福。照片上的自己后背还在渗血,却死死攥着那支槐花,而她的嫁衣银纹缠着他的手腕,像道解不开的结。

“那时候神树总说,我这半吊子神配不上你。”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指尖拂过照片上她的脸,“它说你是神界百年难遇的星灵体,生来就该坐在神王座上,而我……”

“而你是我选的。”姚鉴栩打断他,抬头时眼里的星石光闪了闪,“从人间巷口你把热红薯塞给我那天起,就是你了。”

记忆突然涌得更凶——少年把烤得焦黑的红薯塞进她手里,自己的指尖被烫出红痕;成神后在花田里,他笨拙地用槐花编了个花环,戴在她头上时手都在抖;雷劫那天,他把她护在怀里,后背的焦痕像朵盛开的花。

凌云霄低头吻她时,星石的光漫过两人交叠的唇,带着橘子糖的甜。

第二天一早,小葵就吵着要烤星星饼干。姚鉴栩在厨房找模具时,发现橱柜最深处藏着个铁皮盒,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旧物——绣着星星的白布鞋,缺了角的《神界法典》,还有串用红绳串着的糖葫芦签子,上面的糖霜早就化了,却还留着淡淡的甜香。

“这是……”

“当年骗你跟我走的那串糖葫芦,签子一直留着。”凌云霄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后来成神时,特意用仙力护住了。”

姚鉴栩拿起那串签子,指尖触到上面凹凸的刻痕——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被岁月磨得浅了,却还能看清“阿栩”和“云霄”。她突然想起神树说的“刚满一千岁就被糖葫芦骗走”,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我当年这么好骗。”

“不是好骗。”他转过她的身子,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是你早就想跟我走了,对不对?”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星石的光和阳光缠在一起,在铁皮盒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烤饼干时,小葵非要往面团里加星石粉末,说这样烤出来的饼干会发光。姚鉴栩拗不过她,只好让凌云霄取来些碎星石。粉末撒进面团的瞬间,果然泛起淡淡的光,像揉进了把萤火虫。

“爸爸,你当年为什么要欺负妈妈呀?”小葵趴在料理台上,晃着脚丫问。

凌云霄正往烤盘里摆饼干的手顿了顿,耳尖又红了:“那不是欺负……”

“是不知道怎么说喜欢你。”姚鉴栩替他解围,把块刚烤好的饼干塞进他嘴里,“对不对?”

饼干的甜混着星石的暖,在舌尖漫开。凌云霄看着她眼里的笑意,突然低头吻了吻她的嘴角:“对。”

小葵捂着眼睛喊:“爸爸妈妈又在打架!”

午后的阳光正好,三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吃饼干。小葵举着块发光的饼干跑圈圈,羊角辫上的碎星石和姚鉴栩胸针的光遥相呼应。凌云霄靠在树干上,看着姚鉴栩的侧脸,突然说:“其实当年雷劫,我以为自己护不住你了。”

姚鉴栩转头看他,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可你护住了。”

“是你的星石先护住我的。”他握住她的手,指尖抚过她掌心的纹路,“你把星石的灵力渡给我时,我就知道,我们这辈子都分不开了。”

记忆里雷火漫天的画面再次浮现——她把胸针扯下来塞进他手里,看着星石的光一点点融进他流血的伤口;他却反手将星石按回她心口,用神骨的碎片替她挡住最烈的雷。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在彼此的伤口里,种着活下去的希望。

小葵突然举着饼干跑过来,把块最大的塞进姚鉴栩嘴里:“妈妈吃,这是最甜的。”

饼干的甜混着阳光的暖,漫进心里时,姚鉴栩突然想起奶奶便利贴上的话——星石会记得所有事。她低头看着胸针上流转的光,突然明白,真正的记忆从不是碎片,而是藏在彼此生命里的温度,是红薯的烫,是槐花的香,是橘子糖的甜,是雷火里相拥的暖。

傍晚时,神树突然托梦给小葵,说要送她份礼物。三人赶到神树下时,发现树身的裂缝里飘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串用星石和槐花串成的手链,坠着片翠绿的叶子,正是当年照片上凌云霄攥着的那支。

“曾爷爷树说,这是给妈妈的。”小葵把手链递给姚鉴栩,奶声奶气地转述,“它还说,以后每年都给我们家开槐花。”

姚鉴栩把手链戴在腕上,星石的光和胸针的光连成线,在手腕上绕出圈暖融融的光晕。凌云霄握住她的手时,手链上的槐花瓣突然轻轻颤动,像在为他们鼓掌。

回去的路上,小葵趴在姚鉴栩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片神树的叶子。凌云霄走在旁边,替她们挡着晚风,耳后的小痣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姚鉴栩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人间巷口那个举着热红薯的少年,想起花田里编花环的神,想起雷火里护着她的半吊子神。原来爱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藏在岁月里的细水长流——是藏作业本时的笨拙,是踩布鞋后的补偿,是雷劫里的毫不犹豫,是失忆后的默默等待。

“凌云霄。”她轻声唤他。

“嗯?”

“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姚鉴栩握紧他的手,星石的光在两人掌心连成片,“无论是人间还是神界,无论是生还是死。”

凌云霄低头时,正好撞见她眼底流转的星石光,像盛着整片星空。他弯腰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笑意:“好。”

老房子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从窗户透出来,在地上投下块温柔的光斑。小葵的画还贴在墙上,三个火柴人站在发光的树下,树杈上的“家”字在灯光下,像颗会发光的星星。

姚鉴栩推开门时,闻到了桂花糕的香。凌云霄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间:“奶奶说,吃了她做的桂花糕,日子就会像蜜一样甜。”

小葵在梦里咂了咂嘴,像是闻到了香味。姚鉴栩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摸了摸腕上的槐花手链,突然觉得,所谓圆满,不过是有人等你回家,有糖给你吃,有星星替你记得所有爱。

胸针的光在领口轻轻闪烁,像在说,是的,我们都记得。秋末的雨总带着股浸骨的凉。姚鉴栩蹲在老槐树底下,看着最后一片枯叶被风吹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的星石胸针——那点暖光比往日淡了许多,像将熄的烛火。

“妈妈,曾爷爷树怎么不发芽了?”小葵举着块掰碎的星星饼干,蹲在她身边。孩子的羊角辫早就剪了,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间越来越像凌云霄,尤其是抿嘴时的倔强。

姚鉴栩接过饼干,碎屑落在手背上,混着冰凉的雨丝。她抬头望了眼神王古树的方向,那里连日来都萦绕着层灰雾,连风都带着呜咽。“曾爷爷树累了,想睡会儿。”她声音很轻,怕惊碎什么。

三天前,凌云霄就是从这里走的。他说神树的根基在雷劫时受损,如今又逢魔界异动,必须去补那道裂开的结界。临走时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指尖划过星石胸针时微微发烫:“等我回来,给你带两串糖葫芦。”

小葵当时抱着他的腿哭,说爸爸又要去天上打架了。他弯腰把女儿举过头顶,笑声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哑:“这次不打架,去摘最亮的星星。”

可姚鉴栩看见他转身时,耳后的小痣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那是神力过度耗损的征兆。她还看见他藏在袖管里的手,指节处缠着的绷带渗出血迹,和当年替她挡雷时的伤口一模一样。

“妈妈,胸针不亮了。”小葵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姚鉴栩低头,星石的光果然暗下去,只剩层微弱的暖。她想起他们的命线是靠星石连着的,光越暗,离得越远。她猛地攥紧胸口的衣襟,指节泛白:“会亮的,爸爸在给它充电呢。”

雨越下越大,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远处突然传来阵骚动,是仙界的信使跌跌撞撞跑来,雪白的衣袍沾满泥污。姚鉴栩的心跳瞬间停了半拍,抱着小葵的手臂下意识收紧。

“神后……”信使跪在雨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结界补上了,可……可是凌神他……”

后面的话被雨声吞了,可姚鉴栩已经听见了。她低头看着小葵茫然的脸,孩子还在举着饼干往她嘴边送:“妈妈吃,甜的。”

星石胸针突然剧烈发烫,烫得她几乎要撒手。记忆碎片像被雷劈过般炸开——人间巷口,少年把热红薯塞进她手里,自己的指尖被烫出燎泡;成神那天,他用槐花编的花环掉在地上,花瓣沾着他手心的血;雷劫里,他碾碎的神骨在她掌心化成光,说“阿栩,别怕”。

原来那些被她当作甜的记忆,全是他拿痛换来的。

“妈妈,你怎么哭了?”小葵伸手去擦她的脸,指尖沾着饼干屑,“是不是爸爸摘不到星星了?”

姚鉴栩把女儿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她想起凌云霄说过,好的感情是两棵树,根缠在一起。可现在,有棵树要倒了。

夜里,小葵发起高烧,嘴里反复喊着“爸爸的星星”。姚鉴栩守在床边,把星石胸针贴在女儿滚烫的额头上,那点微弱的暖光像垂死的蝶,在孩子眉间颤了颤。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凌云霄推门进来,还是那副耳尖发红的模样,手里举着串糖葫芦,糖霜沾了层灰。“阿栩,我回来了。”他声音很轻,带着风的凉意,“你看,两串呢。”

她伸手去抓,却只捞到把空。胸针突然亮了下,映出他背后狰狞的伤口——和结界裂缝的形状一模一样。

“骗子。”她捂住嘴,眼泪砸在胸针上,发出细碎的响。

第二天雨停时,神王古树的灰雾散了。姚鉴栩抱着小葵去看,发现树身新裂开的缝隙里,嵌着块半透明的石头,像极了凌云霄的神骨。树须上缠着串糖葫芦,糖霜早就化了,红得像血。

小葵指着石头喊:“爸爸的星星!”

姚鉴栩蹲下身,指尖抚过那块石头,冰凉刺骨。树身突然轻轻晃了晃,飘下片叶子,落在她手心里。叶面上浮现出影像——是凌云霄站在结界前,把最后一点神力渡给星石,对着胸针的方向笑:“阿栩,以后星石就是我了,替我陪着你和小葵。”

风卷起蒲公英的绒球,落在小葵的发间。姚鉴栩握紧那块石头,突然发现星石的光又亮了些,在地上投出两道交握的影子,像有人在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爸爸说,星星会治病的。”小葵把碎星石贴在她的眼角,“妈妈不哭,星星在呢。”

姚鉴栩抬头,看见树杈上挂着件熟悉的神袍,衣角还沾着人间的槐花瓣。她想起很多年前,少年在巷口把藏了三个月的新布鞋塞给她,鞋里垫着晒干的槐花。

原来他从不是半吊子神,他只是把所有的神力,都变成了给她的甜。

秋末的风里,星石胸针突然发出细碎的嗡鸣,像有人在轻轻哼着跑调的歌。姚鉴栩牵着小葵的手往回走,身后的神王古树簌簌落下叶子,铺成条带着甜味的路。

老房子的糖罐里,还剩最后颗橘子糖。姚鉴栩剥开糖纸塞进女儿嘴里,自己却尝到了眼泪的咸。胸针的光透过布料渗出来,在手背上投下暖斑,像极了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背。

“妈妈,星星在动。”小葵指着她的领口。

姚鉴栩低头,星石的光正顺着血脉往心脏里钻,带着熟悉的温度。她突然想起凌云霄说过,他们总在彼此的伤口里,长出新的软肋。

可这次,她要在他留下的光里,长出能护住小葵的铠甲。

夜里,小葵枕着她的手臂睡熟了,怀里抱着那张皱巴巴的全家福。姚鉴栩看着胸针在月光下流转的光,轻声说:“凌云霄,你看,我们把家守得很好。”

胸针的光闪了闪,像声应答。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落下片枯叶,贴在窗玻璃上,像个笨拙的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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