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噗嗤噗嗤

余烬

初冬的冷雨敲打着实验室的玻璃窗,姚鉴栩盯着显微镜下星石的结晶结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领口——那里本该别着一枚交握叶片的胸针,此刻却只剩一道浅淡的针痕。

“姚博士,这是凌氏集团送来的最新星石样本。”助理将密封箱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们的对接人说……希望您能亲自过目。”

姚鉴栩头也没抬:“放在那边吧。”

密封箱的金属扣碰撞声让她眉峰微蹙。最近总有些莫名的钝痛,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尤其在接触凌氏相关的事物时,太阳穴会突突地跳。勒芒教授说这是上次实验事故的后遗症,星石能量过载冲击了记忆中枢,让她遗失了部分片段。

“对了,”助理犹豫着补充,“门卫室有位姓凌的先生送来一个包裹,说是您的私人物品。”

“姓凌?”姚鉴栩终于移开视线,窗外的雨幕里似乎晃过一个模糊的身影,高挺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她心头猛地一缩,像被冰锥刺了一下。

包裹是个旧相册。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照片上,一个男人抱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向日葵花田里,女孩手里举着画满星星的涂鸦,男人看向镜头的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温柔。可她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幼儿园的演出票根,日期是三年前的初冬。票根背面有行幼稚的字迹:“爸爸妈妈来看小葵唱歌呀”。

小葵。

这个名字像钥匙,猛地撬开记忆的裂缝。她想起有个总爱往她口袋里塞糖的小女孩,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可具体的模样却怎么也抓不住,只剩一片模糊的暖黄。

“姚博士,您脸色不太好。”助理递来温水,“需要请医生吗?”

“不用。”她合上相册,指尖冰凉,“把凌氏的样本送到储藏室,以后他们的项目……交给副研究员对接。”

雨停时已是深夜。姚鉴栩开车经过银色公馆旧址,铁艺大门上的向日葵花纹锈迹斑斑。她鬼使神差地停了车,翻墙进去时,脚踝被碎玻璃划开一道口子。

后院的向日葵花田早已荒芜,只有一间小木屋还立在原地。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灰尘与星石的混合气息。墙上还贴着那张“星星如何治病”的涂鸦,颜料剥落了大半,带着翅膀的星石精灵只剩下半只翅膀。

木屋中央的长桌上,摆着个未完成的蛋糕胚,模具是星星形状的。旁边散落着几张设计图,上面有两个交叠的叶片图案,标注着“胸针最终稿”。

心脏突然抽痛起来。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墙角的纸箱。里面滚出一堆录音笔,其中一支还在微弱地闪着红光。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男人低沉的声音裹着电流声涌出来:“小栩,今天小葵在幼儿园学会了新歌,跑调跑到我耳膜疼,但她说明天要唱给你听……”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电流声截断,接着是刺耳的爆炸声,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姚鉴栩猛地拔掉录音笔,冷汗浸透了后背。

这时手机响起,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老式居民楼的阳台上,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趴在栏杆上画画,旁边站着个面容冷肃的老太太,手里攥着孩子的手腕,眼神警惕地看向镜头外。

照片下方有行字:“别再找她了,你给不了她安稳。”

姚鉴栩冲出木屋时,撞见了那个在雨幕里等她的男人。他穿着黑色大衣,左肩渗着暗红的血迹,显然是翻墙进来的。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正是相册里的男人。

“你是谁?”她后退一步,声音发颤。

凌云霄的目光落在她流血的脚踝上,喉结滚动着,却只吐出三个字:“我是……凌云霄。”

他想伸手扶她,却在看到她眼底的陌生时,硬生生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的伤似乎裂开了,他低咳两声,血迹洇透了大衣。

“那些记忆……”他声音沙哑,“就算找不回来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姚鉴栩看着他胸口的血迹,突然想起实验室的事故报告里写着:“星石能量失控时,凌氏总裁凌云霄为保护研究员姚鉴栩,受创严重。”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向日葵花田,不记得星星胸针,不记得那个叫小葵的孩子,更不记得眼前这个为她流血的男人。

“对不起。”她转身就走,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咳嗽声,混着风里细碎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她走到车边,才发现副驾驶座上不知何时多了支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雨珠,花茎上绑着张字条,是和相册里一样的字迹:

“妈妈,小葵在奶奶家学会了叠星星,等你记起我,就把星星串成项链送给你呀。”

雨又开始下了,落在向日葵上,像谁在无声地哭。姚鉴栩坐在车里,看着后视镜里那个逐渐被雨幕吞没的身影,胸口的钝痛越来越清晰,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她连悲伤的资格,都被遗忘剥夺了。

而凌云霄站在荒芜的花田里,捂着流血的伤口,看着她的车尾灯消失在路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律师发来的信息:“凌先生,凌老夫人已申请限制令,禁止您接近小葵和姚博士。”

他仰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有细碎的雪花落下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很快融化成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原来有些光,就算穿过了岁月,也未必能落在对的人身上。就像此刻的星石不再发光,向日葵在寒冬里枯萎,他握着半枚断裂的胸针,站在他们曾经并肩的路上,身后再也没有举着向日葵的小不点。

只有冷雨,敲打着满地余烬。凌云霄指尖的星石胸针突然发烫,那道交握的叶痕硌得掌心生疼。他望着姚鉴栩眼底纯粹的茫然,喉间涌上的苦涩硬生生压成浅淡的笑意,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放轻声音:

“我叫凌云霄。”

他弯腰捡起她脚边滚落的星石样本,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晶体——上次她失忆时,也是这样盯着星石发呆,后来他花了三个月,才让她重新记起“星石会发光”。

“你是研究星石的学者,”他把样本递过去,指尖刻意避开她的皮肤,“我们……在同一个实验室工作。”

姚鉴栩接过样本的动作顿了顿,眉头微蹙:“可他们说你是凌氏的总裁。”

“偶尔也来实验室帮忙。”他撒谎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西装领口那道浅淡的针痕,心脏像被星石的碎碴扎了下。上次她记起一切时,曾捏着这枚胸针笑他:“两棵树的根缠得太紧,都快分不清彼此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暖金。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教她辨认星石的样子,也是这样的晴天,她蹲在花田里,拿着放大镜对着块碎星石看了半天,抬头问他:“它真的能记住人的情绪吗?”

“嗯。”他望着她此刻同样清澈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它记得所有重要的事。”

姚鉴栩低头摆弄着样本,忽然抬头:“那你能教我吗?关于星石的一切。”

他喉结滚动,伸手想去拂开她颊边的碎发,中途却转而指向墙上的涂鸦:“先从那幅画开始吧。画里的星星精灵,其实是……”

“是能治病的小精灵对不对?”她突然接话,眼里闪过一丝模糊的亮,“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终于慢慢沉淀,化作一片温柔的海。

“是,”他说,“我们可以一起,把所有忘记的故事,重新讲一遍。”

胸针在口袋里微微发烫,像在应和着某个漫长而坚定的约定。凌云霄的指尖在星石样本上划出细碎的光痕,像是在丈量岁月的厚度。他望着姚鉴栩茫然却专注的眼睛,声音里裹着陈年的风:

“人类时期的冬天总下很大的雪。那年你十三岁,蹲在巷口给冻僵的流浪猫喂热粥,我躲在墙后看了半宿——那时候你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蓝棉袄,袖口磨出毛边,却总把省下的口粮分给比你更弱小的东西。”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叩击桌面,节奏像极了当年翻墙去她家送热红薯时的心跳:“我们装作表兄妹在父母面前周旋,你写作业时爱咬着笔杆发呆,我就趁你不注意,在你的笔记本上画歪歪扭扭的星星。你总说我幼稚,却会把那些纸页折成纸船,偷偷放进门前的小溪里。”

窗外的阳光忽然暗了暗,他抬眼时,眼底翻涌着当年的偏执:“后来你考上外地的大学,我在你宿舍楼下站了三个通宵。那时候怕啊,怕你遇见更亮的人,怕你再也不回那条飘着槐花香的巷子。有次喝醉了,我甚至想把你的录取通知书藏起来——现在想想,多可笑。”

姚鉴栩的指尖轻轻颤抖,仿佛有细碎的记忆碎片在皮肤下游走。他捉住她微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星石的微光渗进去:“可你不一样。你发现我藏起的通知书时,没有骂我,只是把它放回我口袋里,说‘凌云霄,你要跟我一起往前走啊’。”

“后来我们在实验室的星石灯下告诉双方自己心里最大的秘密,你说神的寿命太长,怕陪不了我一生。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想跟你说,我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是爱上你,遇见你”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动作虔诚得像在朝拜,“可你不知道,我早就在心里赌了无数次——哪怕全世界的人反对。说我们俩不匹配,我也要把你护在身边,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嘲讽我说门不当户不对,又说你长得那么丑,怎么可能娶回去能过得了一辈子,其实在我心里你不丑,他们都说男人这一辈子肯定会变心。绝对不可能身边有一个妻子大部分都是妻子心甘情愿为男人生下孩子之后成了黄脸婆,被男人丢弃的那一种,拿女人来换万贯家产,我不一样,只要能站在你身边,我什么都肯换。”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交握叶片的胸针,轻轻别在她领口:“你看,这两片叶子,从来没分开过。”

胸针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星石突然迸发柔和的光,在她锁骨处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那年巷口落满肩头的槐花。凌云霄指尖的星石胸针泛起薄光,映得他眼底的红痕愈发清晰。他望着姚鉴栩懵懂的眉眼,声音像被神树的年轮磨过,带着粗粝的温柔:

“神王古树开结界那天,你穿着红嫁衣站在祭坛上,银纹在月光里流动,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好漂亮啊!真的很好看,很好看,是我认定的最漂亮的仙子。我最爱的人。”他喉结滚了滚,指尖按在她心口处,那里的星石项链正微微发烫,“古树的根须缠上来时,我才知道它早算准了——人神殊途,它要把你锁在神界永生。”

姚鉴栩的睫毛颤了颤,仿佛有冰冷的须根擦过记忆的边缘。

“那时候的人类是有一场历练考试,只要能赢得了试炼场的所有项目就能成神,我为了能在你身边我也去拼了命,那时我拖着没断的腿爬进最后一个试炼场时,雷劫正劈在第九重。”他笑了笑,指腹抚过自己眉骨处那道浅疤,“他们说凡人成神是逆天而行,可我眼里只有祭坛上的你。后来半身骨头被雷火烧成灰,倒在你脚边时,居然还在想——幸好赶得上。”

他从袖中摸出块残缺的神骨,断面还留着焦黑的痕迹:“这是当年没烧尽的。古树嫌我是‘半吊子’,不肯承认这场婚礼,可你把它嵌进了我的星石冠冕里,说‘残缺的神,也是我的神’,那时候我也觉得我亏欠你好多,明明该是个神。是天上的娇娇月却被我拉入了下来,可是我不甘心我的月亮就应该照在我身上,后来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多想,可曾想到我的月光一直挨着我,只不过是社会不让,后来种种原因,我们斩断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就一直在一起

胸针的光芒突然漫过她的指尖,姚鉴栩恍惚看见漫天流火里,有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正朝着祭坛爬去,嫁衣的银辉在他身后铺开,像条连接生死的河。

“现在想想,半吊子也挺好。”凌云霄握住她发烫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至少还能像凡人那样疼,那样爱——这样才能记住,我是为谁才成神的。”祭坛的月光总带着刺骨的凉。姚鉴栩站在神王古树的阴影里,指尖抚过眉心那道淡金色的神纹——这是她恢复神格的标记,也是遗忘的开始。

“你说的这些……我还是记不清。”她望着凌云霄眉骨上的疤痕,心口像被星石碎片硌着,钝痛却抓不住源头。

凌云霄弯腰拾起她落在地上的星石手链,链扣处刻着个极小的“葵”字。他指尖摩挲着那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没关系。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数月亮,数到第一千次月圆时,或许你就想起了。”

话音未落,古树的枝桠突然剧烈摇晃,翠绿的叶尖渗出暗红的汁液。姚鉴栩本能地将他护在身后,神纹在眉心亮起:“是古树在警示。”

“它从来就没认可过我。”凌云霄握住她护着自己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当年它抽走你记忆时,我曾跪在祭坛前三天三夜,求它哪怕留一丝碎片给你。”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层层解开后,露出块巴掌大的铜镜。镜面蒙着灰,却能模糊映出两个依偎的身影——少年穿着洗旧的蓝布衫,少女扎着双丫髻,手里举着支偷摘的槐花。

“这是人类时期你攒钱给我买的生辰礼。”他用袖口细细擦着镜面,“你说镜子里的时光不会老。”

铜镜突然迸出微光,姚鉴栩的脑海里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她看见漫天雷火中,凌云霄浑身是血地朝自己爬来,神骨断裂的声音混着他的喘息:“阿栩,别信古树的鬼话……”

她猛地后退,撞在古树粗糙的树干上。树皮上渗出的汁液沾在她手背上,竟带着熟悉的腥甜——像当年他为救她,被神罚鞭抽裂脊背时流的血。

“古树说,你会害死我。”姚鉴栩的声音发颤,神纹在眉心明暗不定,“它说你这个半吊子神,连自己的神力都控制不住,上次实验室的事故……”

“那次是古树动的手脚!”凌云霄突然提高声音,眼底的红痕漫开来,“它怕你记起一切,怕我们的婚约动摇它的神权!”

他想去拉她,却被古树突然垂下的根须隔开。那些缠着银纹的根须像活物般蠕动,在他手臂上勒出深深的血痕:“阿栩,看看我的眼睛——我怎么可能害你?”

姚鉴栩望着他渗血的伤口,突然想起什么。她扯开自己的衣领,锁骨处有块浅淡的疤痕,形状像片残缺的叶子:“这里……是怎么回事?”

“是你成神那天,我替你挡了古树的惩戒雷。”凌云霄的声音软下来,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滴在铜镜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你当时抱着我哭,说再也不相信古树了。”

根须突然收紧,凌云霄闷哼一声,神骨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姚鉴栩看着他痛得发白的脸,眉心的神纹突然灼痛起来,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肤而出。

“放开他!”她抬手按向眉心,神纹的金光猛地炸开。古树发出震耳的轰鸣,根须瞬间缩回,露出凌云霄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那里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带着被神力反噬的黑痕。

“半吊子神的坏处就在这。”他却笑了,从怀里摸出那枚交握叶片的胸针,费力地别在她衣襟上,“神力不够,连替你挡灾都这么狼狈。”

姚鉴栩的指尖触到胸针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人类时期的槐花巷,成神时的雷劫,婚礼上她把他的断骨嵌进冠冕,还有小葵举着画满星星的涂鸦,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妈妈”……

“小葵……”她捂住嘴,眼泪突然砸在胸针上。

“别去找她。”凌云霄按住她颤抖的肩,腐烂的伤口已经蔓延到心口,“古树把她藏在凡界的结界里,你现在去……会触发神罚。”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融进月光里。姚鉴栩死死抓住他的手,却只握住一把冰冷的星石碎屑:“凌云霄!你不准走!”

“等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道微光钻进胸针里,“等你拆了古树的结界,等你接回小葵……我就在这里面,听你数第一千次月圆。”

古树的叶影重重落下,姚鉴栩站在空荡荡的祭坛上,指尖捏着那枚发烫的胸针。远处传来隐约的童声,像小葵跑调的歌声,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她抬手按向眉心的神纹,这一次,金光里没有犹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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