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

姚鉴栩看着他,忽然笑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砸在星石手链上,溅开细小的水花:“意义就是……你能护着小葵啊。”

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那里还残留着她当年亲手烙下的印记——那是她作为神王,能给一个凡人的、最偏执的保护咒。

“等我彻底回去了,这个印记会替我陪着你。”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告诉小葵,妈妈去很远的地方种花了……就像我们当年说好的那样。”

神力在她指尖渐渐消散,她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像蒙了层白雾。他知道,她正在忘记。忘记花田的幼苗,忘记烤饼干的香气,忘记他曾在魂力里为她赌上性命。

“姚鉴栩!”他死死抱住她,声音哽咽,“看着我!记着我!”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干净得像张白纸,然后缓缓闭上了眼。周身泛起银白色的光,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要融进这漫天星尘里。

星石手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彻底失去了光泽。

小葵的哭声突然停了,大概是被保姆哄住了。凌云霄跪在空荡荡的病榻前,手里攥着那串冰冷的手链,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把这手链戴在他腕上,说“这样就能找到你啦”。

原来不是找到,是终究要失去。

他成神了,站在了离她最近的地方,却永远失去了那个会对着照片笑、会怕疼、会说“我等你”的姚鉴栩。

花田的向日葵还在朝着光生长,小葵会慢慢长大,他会守着这片土地,守着一个只有他记得的秘密。只是每个夜晚,当月光落在空荡的小楼里,他总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全是她正在忘记的名字。

晚风卷着晚香玉的气息,漫过花田的篱笆时,凌云霄正站在小楼的廊下。廊灯的光晕落在他肩头,把军靴边的阴影拉得很长,恰好与门内漫出的暖光接在一起。

姚鉴栩端着两杯温牛奶出来,白裙的裙摆扫过木地板,带起细碎的声响。她把其中一杯递给他,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虎口,像有片羽毛轻轻落上去,又被她迅速收回手的动作带散了。

“小葵睡熟了?”他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些凉。

“嗯,”她靠着廊柱站定,目光落在远处的花田,那里的向日葵在夜里合了瓣,像攒着满捧的月光,“刚才还在问,明天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巡营。”

他低笑一声,喉结动了动:“她大概是觉得军装好看。”

“或许吧。”她抿了口牛奶,杯沿印下浅淡的唇痕,“不过她很少对陌生人这样亲近。”

晚风忽然吹得紧了些,把她的一缕银发卷到颊边。她抬手去捋,手腕上的星石手链晃了晃,折射出细碎的光,刚好落在他眼底。那光芒比廊灯暖,比月光亮,让他想起上次在魂力中,她望着他的那一眼——当时他以为是错觉,此刻才敢确认,那里面藏着些没说出口的东西。

“关于以前的事,”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的动作顿了顿,没立刻回答。廊下的沉默被虫鸣填满,晚香玉的气息愈发浓郁,像要把这片刻的僵持泡得发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月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有时候会做模糊的梦,”她轻声说,“梦里有个人穿着军装,站在花田里,背对着我。我想喊他,却总也发不出声音。”

凌云霄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牛奶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但醒来就忘了。”她补充道,语气听不出情绪,可端着杯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或许只是日有所思,毕竟小葵总提起你。”

他看着她,忽然很想伸手,像很多年前那样,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可指尖刚抬起半寸,又硬生生停住——他怕这举动太过唐突,怕惊扰了这层薄如蝉翼的平和,更怕她眼里那点若有似无的波动,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牛奶要凉了。”她转过身,重新望向花田,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低头饮尽杯中剩下的温热,舌尖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甜。是她特意多加的那勺蜂蜜,和很多年前,他在银色公馆喝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没再说话,他也没再追问。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半臂的距离,站在廊下,听着晚风拂过花田的声响。星石手链偶尔会反射一点光,像在悄悄提醒着什么,却又很快隐没在夜色里。

直到远处传来巡营士兵的脚步声,他才放下空杯:“我该回去了。”

“嗯。”她点头,没回头。

他转身走向篱笆,军靴踩在草地上,发出轻浅的声响。快走出院子时,身后忽然传来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凌云霄。”

他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她还站在廊下,白裙被月光染得发亮,手里握着那只空了的牛奶杯。见他回头,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在夜色里像朵刚绽开的晚香玉,带着点说不清的羞怯,又藏着点了然的温柔。

“明天……早点过来吧。”她说,“小葵说想让你教她叠纸飞机。”

他望着她,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个“好”字。

转身离开时,晚风再次吹过,带着晚香玉的甜,还有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气息。他摸了摸自己的虎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擦过的温度,不烫,却足够让心跳乱了半拍。

有些记忆或许还沉在水底,但水面上,已经悄悄泛起了涟漪。而这涟漪里藏着的话,像花田里未开的向日葵,正朝着某个方向,慢慢攒着劲儿,等着天亮。晨光刚漫过花田的田埂,凌云霄就到了篱笆外。手里捏着张刚裁好的彩纸,指尖还留着昨晚那点未散的温度——姚鉴栩喊他名字时,尾音轻得像羽毛,落进心里,竟让他一夜没睡踏实。

“叔叔!”小葵扒着二楼的窗户朝他挥手,羊角辫上还别着朵小雏菊,“妈妈在烤蜂蜜面包!”

他推开木门时,正撞见姚鉴栩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个白瓷盘。阳光落在她发间,把那抹银白染成了淡淡的金,围裙上沾了点面粉,像落了层细雪。

“来得挺早。”她侧身让他进来,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面包还得等会儿,先坐。”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叠好的彩纸,显然是她提前准备的。凌云霄在沙发边坐下,看着小葵蹦蹦跳跳地凑过来,献宝似的举起张画:“叔叔你看,这是我画的你!”

纸上是个穿军装的简笔画小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云肖叔叔”,旁边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牵着个长发女人的手。他指尖拂过那三个错别字,忽然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小葵画得真好。”姚鉴栩端来两杯水,恰好看见这幅画,眼底漾起点笑意,“就是‘霄’字少了点。”

“是云朵的云!”小葵不服气地仰头,“妈妈说叔叔像云朵一样,会保护我们。”

姚鉴栩的耳尖忽然红了,转身往厨房走:“面包该翻面了。”

凌云霄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彩纸被捏出浅浅的折痕。他教小葵叠纸飞机时,目光总忍不住往厨房飘——她正弯腰烤面包,白裙的后领松松垮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发尾偶尔扫过,像在他心尖上轻轻搔刮。

“叔叔,飞机要怎么飞才远?”小葵举着半成品晃他胳膊。

他收回目光,耐心地帮她调整机翼角度,指尖不经意碰到她软乎乎的小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姚鉴栩也是这样,笨手笨脚地跟着他学叠星星,指尖被纸边划了道小口子,却咬着唇不肯说疼。

“要这样,”他握住小葵的手,带着她把飞机掷向窗外,“朝着光的方向。”

纸飞机掠过花田,带着风声飞向远处。小葵欢呼着追出去,客厅里只剩他和厨房传来的烤箱嗡鸣。他站起身想去帮忙,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见姚鉴栩正踮脚够吊柜里的蜂蜜罐,白裙被拉得紧绷,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从她头顶取下罐子。掌心擦过她的发顶,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像融进了晨间的阳光里。

“谢谢。”她转过身,脸颊离他很近,呼吸都能拂到他的喉结。

他喉结动了动,把蜂蜜罐递过去,指尖却被她反手按住。她的指尖微凉,带着点面粉的涩感,轻轻攥住他的手指——就像很多年前,在银色公馆的暴雨夜,她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说“别走”。

“你的手……”她盯着他虎口那道浅疤,那是上次淬炼魂力时留下的,“还疼吗?”

“早不疼了。”他的声音有点哑。

她没松开手,反而轻轻摩挲着那道疤,目光里翻涌着些他读不懂的情绪,像藏着片雾蒙蒙的海。烤箱“叮”地响了一声,她猛地回神,松开手时指尖都在发颤,转身去拿面包的动作快得像在逃。

面包的香气漫出来,甜得有些发腻。小葵跑回来时,正撞见姚鉴栩把面包往盘子里装,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妈妈的脸好烫!”小葵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姚鉴栩拍开她的手,往面包上抹蜂蜜的动作有点慌,“是烤箱太烫了。”

凌云霄坐在餐桌旁,看着她把抹好蜂蜜的面包推到自己面前,上面还歪歪扭扭挤了个笑脸。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面包上,甜香混着她发间的清香,在空气里酿成粘稠的蜜。

小葵拿着面包跑出去追纸飞机,客厅里又静了下来。他咬了口面包,蜂蜜的甜裹着点微烫的温度,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底。

姚鉴栩坐在对面,没看他,只低头小口啃着面包,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可他看见她捏着面包的手指,正轻轻颤抖着——像藏了太多没说出口的话,快要盛不住了。

窗外的纸飞机又飞了回来,撞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看着她忽然抬起的眼,那里面映着晨光,映着他的影子,还有点藏不住的、像蜂蜜一样甜的东西,正在慢慢融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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