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香引·3 祭祀秘
香记香烛铺的青砖被撬开时,正赶上七月半的头场雨。
老掌柜的儿子雇了几个工人翻修地窖,镐头刚砸下去第三下,就听见“哐当”一声脆响,像是撞到了石头。雨珠顺着地窖口的木梯往下滚,打在撬开的青砖上,溅起细小的泥花,混着股说不出的腥气——不是泥土的腥,是陈年的血混着香灰的味,闷得人胸口发堵。
“这啥啊?”一个年轻工人举着马灯探头看,灯芯的光抖得厉害,照亮了地窖底下的东西:不是寻常的黄土,是块青黑色的岩石,岩面被磨得光滑,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纹路,纹路里嵌着暗红的渣,像没刮净的血痂。
香燃闻讯赶来时,工人正用铁锹撬那块岩石。她刚靠近地窖口,怀里的引魂香突然自己燃了起来,青灰色的烟不往上飘,反而顺着木梯往下钻,像条认路的蛇,缠在岩面的纹路上。烟缠过的地方,纹路突然亮起红光,显出一行行字——是百工盟的血契咒!
“香氏制香,引魂为祭;腔氏作戏,锁魂为饵;钟氏造船,载魂为器……”血字在红光里跳动,每个字都像活的,“百工血脉,皆入此咒,违誓者,魂散香消,永世不得轮回。”
香燃的指尖突然发凉。她认出岩面角落的族纹——是香氏的香炉纹,旁边还刻着个极小的“燃”字,像有人早就知道她会来。这不是普通的祭坛,是百工盟当年立血契的地方,香氏作为制香的家族,亲手参与了咒文的镌刻,用自己的血脉做了引子。
“这石头发烫!”工人突然惨叫一声,扔了铁锹往后退。他的掌心沾了些岩面的血渣,此刻竟冒出白烟,烫出个模糊的印记,正是血契咒里的“魂”字,“邪门!这地方邪门!”
律弦抱着琴赶来时,正撞见香燃蹲在地窖边,指尖抚过岩面的纹路。引魂香的烟在她手边聚成个小小的漩涡,漩涡里浮出些细碎的影像:有穿香氏服饰的人往香炉里撒骨粉,有腔氏的戏子对着祭坛唱咒文,还有个戴钟氏船帽的,正往岩缝里灌黑油——是当年立咒时的场景。
“这祭坛是活的。”律弦的琴身突然自己震颤,琴弦发出“嗡嗡”的共鸣,与引魂香的烟震频相合,“它在吸你的血,香氏的血能唤醒咒文,就像钥匙开锁。”
香燃低头看自己的指尖,果然有血珠渗出,正顺着纹路往岩心钻。血珠钻过的地方,咒文的红光更亮了,竟浮出半张泛黄的纸——是引魂香的配方!配方的最后一行被血渍盖住,只露出“尸香茶树”四个字,字边还画着株奇怪的植物:叶片像凝血,根茎缠着白骨,花瓣里嵌着颗小小的骷髅头。
“尸香茶树……”律弦的瞳孔缩了缩,她在《浮世录·草木篇》里见过记载,“那是种长在万人坑上的邪树,根须扎在尸骸里,叶子能炼出勾魂香,闻着像脂粉,实则能把活人的魂魄勾出来,替树施肥。当年香氏制引魂香,最关键的料就是这树叶!”
引魂香的烟突然剧烈翻涌,在祭坛上方凝成个巨大的影子,影子里浮出更清晰的画面:百年前的祭坛边,一个穿香氏祭师袍的女子(眉眼像极了香燃)正往香炉里撒尸香茶叶,身边站着个弹七弦琴的姑娘(分明是律弦的前世),两人的手紧紧攥着,琴音里没有顺从,只有反抗——她们在偷偷改引魂香的配方,想让祭祀失败!
“是我们的前世……”香燃的声音发颤。她看见画面里的祭师被人从背后刺穿心口,鲜血溅在祭坛上,染红了“香氏”二字;弹琴的姑娘被按在琴上,琴弦勒进她的脖颈,血滴在琴身的桐木上,竟渗进去,凝成个“律”字。
“是百工盟的叛徒!”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岩缝里传来,像是祭坛的回响,“你们前世反祭祀,被盟主下令处死,魂封祭坛,永世看着咒文生效,这就是你们的报应!”
琴音与香烟的共鸣突然变得尖锐。律弦的七弦琴“铮”地断了根弦,断弦像条活蛇,飞向祭坛,缠住那半张配方纸;引魂香的烟则化作把小剑,劈开了血渍,露出被盖住的字:“尸香茶树生于阴阳镇西,花开之日,可解魂封……”
“阴阳镇西……”香燃的心脏猛地一跳。母亲临终前说过,她的嫁妆里藏着张地图,标着“西岭秘地”,当时只当是胡话,现在想来,指的就是尸香茶树的位置!
祭坛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青黑色的岩石开始裂开,缝里渗出黑油,油里浮着无数细小的魂影,都是被咒文困住的百工盟残魂。它们往香燃和律弦身边涌,涌得越近,两人的头就越痛——前世的记忆像潮水般灌进来:
她们不是叛徒,是发现百工盟的祭祀根本不是为了结盟,是为了给冥界刘氏养魂!那些被引来的魂魄,最终都会被装进钟氏的船棺,运去冥界当“养料”。她们想毁了祭坛,却被叛徒出卖,落得魂封此地的下场。
“原来……是这样……”香燃的声音里带着泪。她看着岩缝里的魂影,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执着于引魂香——不是为了引魂,是为了找到毁祭坛的法子,完成她们前世没做完的事。
律弦突然拨动了剩下的六根弦。琴音不再是共鸣,而是激昂的调子,像冲锋的号角。这调子钻进魂影里,那些残魂突然停止涌动,纷纷转向祭坛的裂缝,用自己的力量去撞岩石——它们也想解脱!
“烧了它!”律弦的声音在琴音里炸开,“用引魂香的烟,混着你的血,能点燃尸香茶树的余烬!”
香燃猛地将手里的引魂香扔进裂缝。香灰接触到黑油的刹那,“轰”地燃起绿火,火舌顺着岩缝往上窜,舔舐着血契咒的纹路。红光与绿火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咒文的字迹在火里扭曲、消散,那些被锁住的魂影在火中舒展,化作点点荧光,往地窖口飘去。
当最后一道咒文被烧掉时,祭坛的岩石彻底崩裂,露出底下的通道。通道深处,隐约能看见株植物的影子,叶片泛着暗红,正是尸香茶树!树底下还压着块钟氏的船板,板上刻着“刘氏”二字——是当年运魂船的残片。
“下去看看。”香燃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知道,尸香茶树不仅是解魂封的关键,更是找到刘氏罪证的线索,是她们前世今生都绕不开的劫。
律弦抱着断弦的琴跟上,琴身的桐木在火光里泛着微光,映出通道尽头的影子。她能感觉到,琴弦的共鸣还在,与香燃的心跳、与远处茶树的呼吸,渐渐汇成同一个频率——那是破局的频率,是反抗的频率,是属于她们的,跨越两世的回音。
雨停了,月光从地窖口照进来,落在崩裂的祭坛上,像给这场迟来的清算,镀上了层清冷的银。香燃和律弦的身影消失在通道深处,只留下绿火的余烬在岩缝里跳动,像一颗颗不肯熄灭的星,照着她们往终局的方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