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镖咒·4 幽灵袭
漕帮水路的雾气又浓了起来，浓得发黏，沾在人脸上像化不开的脂粉。镖月扶着摇摇欲坠的萧劫，看着那艘幽灵船在雾中慢慢变形——船身的朽木开始发脆，像被水泡软的纸，桅杆上的烂旗褪成惨白，连铁锚令牌的青黑纹路都淡了，渐渐显露出剪纸般的边缘。
“是纸船……”老趟子手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指着船身，“你看那船帮，有剪出来的波浪纹！是《梨园劫》里的纸扎船！”
《梨园劫》是百年前的一出禁戏，讲的是戏班坐船过江时遭了水难，全船人被淹死，魂魄附在纸扎的戏船上，夜夜在江面上唱哭腔，谁听见谁就得跟着陪葬。镖月的指尖攥紧了腰间的半截玉佩，玉佩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要撒手——这不是普通的纸船，是用戏班的骨灰混着糯米浆糊扎的，船板上还留着未干的墨迹，画着生旦净末丑的脸谱，每个脸谱的眼角都点着滴朱砂，像没擦净的血泪。
“咿呀——”
一声凄厉的唱腔突然从纸船上传来，穿破浓雾，直刺人的耳膜。镖月抬头，只见纸船的甲板上，不知何时立着个穿戏服的影子，水袖拖在地上，沾着湿漉漉的水草，脸上画着半截虞姬的妆，另一半脸却烂得露出白骨——是戏魂！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戏魂的唱腔忽高忽低，时而哀婉如泣，时而尖利如啸，正是《阴调十三绝》里的《霸王别姬》选段。这调子邪性得很，据说当年腔氏用它勾魂，唱到第十三句时，听戏的人魂魄就会被拽进戏文里，永世不得超生。
萧劫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的影子被血蝶啃去大半，此刻听着这唱腔，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竟浮出幻象：无数戏服的水袖从雾里伸出来，缠着他的脖子，往纸船的方向拖，拖过的地方，江面上浮起层层叠叠的人脸，都是被《阴调十三绝》勾走的魂魄。
“破了它的音！”萧劫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摸出镖囊里最后一支断脉镖，镖尖淬着自己的血——阳血能破阴魂的唱腔。镖枪脱手的刹那，他运起最后一丝内力，喉间挤出个破锣似的调子，不是戏腔，是江湖上最糙的号子，专破靡靡之音。
“当啷！”断脉镖正中戏魂的眉心。戏魂的唱腔戛然而止，水袖突然炸开，化作漫天纸蝶，蝶翅上还印着《梨园劫》的戏文。但纸蝶没扑向众人，反而往纸船的舱底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不对！”镖月突然喊道。她看见纸船的舱底，随着纸蝶的钻入，竟浮出块巴掌大的木片，木片上刻着细密的云纹，纹路上缠着几缕发黑的丝线——是钟氏的船棺残片！
钟氏以造船棺闻名，百工盟的初代盟主就葬在钟氏造的阴沉木船棺里，棺身刻着镇魂的云纹，据说能镇住江河里的邪物。这残片怎么会在纸船里？
没等她想明白，舱底的木片突然发出“嗡”的共鸣。云纹里的黑线活了过来，像无数条小蛇顺着船板往上爬，所过之处，纸船的边缘开始发黑、腐烂，露出底下藏着的东西——不是舱室，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里传来“咕噜咕噜”的水声，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底下呼吸。
“是海煞！”萧劫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曾在一本残破的《百工秘录》里见过记载：钟氏船棺的云纹是用来封印海煞的，那是种聚集了万千溺亡魂魄的邪物，状如黑色潮水，所过之处，人畜皆化为脓水，连骨头都剩不下。刚才破戏魂时，断脉镖的阳刚之气震到了残片，竟把封印给冲开了！
黑洞里的水声越来越响，一股腥冷的寒气顺着江风扑面而来，冷得人骨头缝里都结冰。镖月看见黑洞的边缘，开始渗出黑色的“水”，那水不反光，不流动，像凝固的墨，却带着股强烈的吸力，连甲板上的血珠都被吸得往黑洞滚。
“快退！”镖月拽着萧劫往后舱跑，老趟子手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黑色的潮水已经漫出纸船，往镖船涌来，所过之处，江面上的雾气瞬间被吞噬，连船舷的木头都开始融化，发出“滋滋”的声响，像被强酸腐蚀。
纸船在黑色潮水的包裹下，渐渐沉入江底，只留下那块钟氏船棺残片，在潮水里打着旋，云纹彻底变黑，像只睁开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镖船。
“它过来了！”老趟子手的惨叫声撕心裂肺。黑色潮水已经漫上镖船的甲板，离他们只有几步远，潮水里浮着无数张痛苦的脸，有漕帮的镖师，有《梨园劫》里的戏子，还有些看不清面目的溺亡者，他们的手伸出潮水，抓向最近的萧劫。
萧劫的断脉镖早已脱手，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却突然推开镖月：“我来挡……”
“挡不住！”镖月死死拽着他，她看见潮水中央，浮出个模糊的巨大影子，像艘翻覆的船棺，棺盖的缝隙里，正往外涌着更多的黑色潮水——那是钟氏船棺的本体，被海煞撑破了！
黑色潮水的前锋已经触到萧劫的衣角，衣角瞬间化为乌有，连点灰都没剩下。镖月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这海煞不是血蝶那种能缠斗的邪物，是能瞬间吞噬一切的灾难，是百工盟当年埋下的又一颗定时炸弹，今天被他们无意中引爆了。
江雾彻底被黑色潮水染黑，连天光都透不进来。镖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那半截玉佩扔进潮水——玉佩上有她和萧劫的血，或许能暂时阻一阻。
玉佩接触到潮水的刹那，果然发出“滋啦”的声响，潮水退开了寸许，露出里面那块钟氏船棺残片。残片上的云纹里，竟嵌着半片浮世录的纸角，纸角上写着三个字：“钟氏劫”。
镖月的心脏骤然收紧。原来这不是意外，是浮世录的安排——用《梨园劫》的戏魂引他们来，用萧劫的断脉镖破封印，再放出钟氏船棺里的海煞，将他们彻底吞噬，连魂魄都不留。
黑色潮水的退势只持续了片刻，就以更猛烈的势头反扑过来。镖月看着萧劫被潮水卷住的裤腿开始融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萧劫，当年在山道上，你说残页是祸根……”
萧劫也笑了，咳着血，声音却很轻：“是祸根，也是我们的命……”
潮水漫过脚踝时，镖月突然听见潮水里传来隐约的戏文声，还是《阴调十三绝》，却换了个调子，唱的不是霸王别姬，是“百工皆有劫，一劫接一劫”。
她知道，这海煞不是结束，是又一场劫难的开始。百工盟的债，浮世录的局，还在后面等着呢。只是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下一场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