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当契 3 前世劫

典记当铺的烛火在子夜时分突然变绿,绿焰舔着灯芯,将沉水檀木柜台映得发青。尹默蹲在柜台后,指尖捏着张从青铜秤秤杆里剥出的薄纸——是阴契。纸页泛着湿冷的潮气,上面的字迹不是墨写的,是用某种暗红色的液体写成,笔画间缠着细小的锁链纹,正是浮世录残页里记载的“前世契”。

“原来如此……”尹默的指尖划过“典昭”二字,纸页突然发烫,烫得他指腹发麻。绿焰中,浮现出模糊的影像:晚清的秦淮河畔,烟雨朦胧的青楼里,个穿水红衫子的女子正对着账本垂泪,账本上的借据写着“月息三分,利滚利”,落款是“尹记钱庄”。

那女子的眉眼,竟与典昭有七分相似。

“你前世是‘红姑’。”尹默的声音在绿焰里发颤,镜片后的眼睛映着影像,“光绪二十三年,我祖父开钱庄,逼你还一笔根本还不清的高利贷。你没钱,被他锁在青楼后院,最后……”

影像突然剧烈晃动。青楼后院的井边,红姑穿着那件水红衫子,脖颈上缠着根粗麻绳,麻绳的另一端拴在井栏上,风吹动她散开的发丝,露出张绝望的脸。而井边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手里攥着借据,正是尹默的祖父,脸上还带着催债不成的恼怒。

“是尹家逼死了你。”尹默的喉结滚了滚,将阴契推到典昭面前,“阴契上写着,你今生投生典家,本是来讨债的。可典家百年前欠了尹家三条命,两世债缠在一起,就成了现在的局——你既是讨债人,也是偿债者。”

典昭的手指死死抠着柜台边缘,指节泛白。他看着影像里红姑投井的瞬间,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下,疼得喘不过气。难怪他总对井水有莫名的恐惧,难怪每次路过城南的老青楼遗址,都会莫名心慌——那是前世的魂魄在哭。

“所以……我守在这当铺,看着寿命流逝,不只是还典家的债,也是在还尹家的?”他的声音发哑,绿焰映在他眼里,像两簇跳动的鬼火。

尹默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是当年尹祖父逼红姑还债时,扔在她脸上的那枚。铜钱接触到阴契,突然“咔哒”裂开,露出里面的红丝,红丝与影像里红姑的衫子颜色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青铜秤突然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秤杆上的北斗七星纹全部亮起,亮得灼眼,秤盘里浮出个模糊的人影,人影穿着水红衫子,脖颈上缠着麻绳,正是红姑的魂魄!不,不是魂魄,是被阴契唤醒的讨债鬼。

“百年了……”讨债鬼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指甲刮过玻璃,她的手不是手,是两根青黑的秤杆,杆头缠着红丝,“尹家的债,典家的命,该一起算了!”

秤杆化作的手爪“唰”地伸过来,死死掐住了典昭的咽喉。典昭的脖子被勒得笔直,脚尖离地,绿焰在他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光,他能闻到讨债鬼身上的井水味,腥冷、黏腻,像浸了百年的尸臭。

“放开他!”尹默嘶吼着扑过去,想掰开秤杆,手指却被红丝缠住,丝头刺进皮肉,疼得他几乎晕厥。他看着典昭涨红的脸,看着讨债鬼眼里的怨毒,突然明白——这不是红姑的错,是尹家欠的债,本该由尹家来还。

他猛地咬破舌尖,血珠喷在阴契上。“以尹氏精血为引,立暂契!”他的指尖蘸着血,在阴契的空白处疾书,“尹默愿以十年阳寿为质,延典昭死期三月,三月后,我代他还这两世债!”

血字落在阴契上,发出“滋啦”的声响,竟化作道金光,将讨债鬼的手爪弹开。青铜秤剧烈震颤,秤杆上的北斗七星纹迅速黯淡,讨债鬼的影像在金光中扭曲,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钻回秤杆里,只留下句怨毒的嘶吼:“三月后,谁也跑不了!”

典昭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肺里灌满了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他看着尹默渗血的指尖,看着阴契上渐渐凝固的血字,突然明白了“守秘人”的意思——他守的不是当铺的秘密,是两世债的真相,是尹家与典家剪不断的因果。

尹默的脸色惨白如纸,他能感觉到生命力在迅速流失,鬓角竟冒出了几缕白发。十年阳寿,换三月喘息,这是他能做的唯一选择。

阴契在绿焰中慢慢卷起,最终化作片薄薄的纸灰,落在青铜秤上。秤杆恢复了平静,只是秤砣上的铜铃还在轻轻响,铃音里带着红姑的呜咽,像在数着剩下的三月时光。

典昭扶着柜台站起来,喉咙里还留着秤杆勒出的红痕。他看着尹默鬓角的白发,突然说:“三月后,不用你代。”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两世债,该我自己还。”

尹默抬头看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愧疚淹没。他知道,典昭说的是实话。红姑的魂魄既是冲着尹家来的,也是冲着典家来的——前世红姑被尹家逼死,今生典家欠尹家三条命,这债早就缠成了死结,谁也替不了谁。

绿焰渐渐变回正常的黄色,当铺里的寒气散了些,却散不去那股浸骨的悲凉。尹默将青铜秤小心地收进柜台下的暗格,暗格里,还躺着绣氏的断魂绷残片、陶氏的奘铃片,那些邪物的影子在烛光里晃动,像在等待三月后的终局。

典昭走到门口,推开沉水檀木门板,清晨的微光涌进来,照在他脖子的红痕上,红痕泛着淡淡的青黑,像条没解开的锁链。他知道,这三个月不是喘息,是倒计时。倒计时结束那天,青铜秤会再次醒来,讨债鬼会带着两世的怨毒,来讨这笔拖了百年的债。

而尹默,会在暗格里磨快那把银刀。他要在三月期满前,找到真正能解开两世债的法子——或许在浮世录的残页里,或许在百工盟的旧物中,或许,就在尹家与典家纠缠的骨血里。

当铺的铜环门缓缓合上,留下满室的烛烟,和暗格里那杆沉默的青铜秤。秤杆上的北斗七星纹虽已黯淡,却在木纹深处,隐隐映着红姑的水红衫子,像一抹永远擦不去的血痕,刻在两世的光阴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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