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劫 5 焚录

焚页的火,是在阴阳镇地脉的裂缝边燃起的。

洛砚将最后一块浮世录残页扔进火盆时,残页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火光里浮现出无数细碎的影子:绣氏血绷上挣扎的魂魄、陶氏阴窑里烧熔的傀儡、腔氏戏服缠住的看客……那些被残页记录的罪孽,在火焰中扭曲、消散,最后化作一缕青烟,飘向地脉深处,像是终于得到了安息。

匠湮的指尖悬在火盆上方,心口的血契印记正在发烫,烫得她几乎要缩回手。但当火焰舔舐到最后一角残页时,印记突然“啪”地裂开,化作无数金粉,顺着她的指尖飘进火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缠绕了百工盟百年的束缚消失了——寿命的倒计时停在了最后一刻,手臂上的老年斑褪去,锦袍下的皮肤重新泛起光泽。

“破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周围的家族代表们也在经历同样的变化:绣氏红衣女子手腕上的血线突然寸断,血绷化作飞灰;陶氏窑工怀里的阴阳壶“咔嚓”裂开,流出的不再是噬魂水,而是清澈的山泉;腔氏戏子脸上的油彩渐渐褪色,露出底下年轻的面容,横梁上的戏魂已经化作萤火虫,往远处飞去……

地脉裂缝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总堂的祖师像在轰鸣声中摇晃。当最后一页残页化为灰烬时,祖师像终于“轰隆”一声崩塌,碎块四溅中,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青铜胎,是一具巨大的骸骨,骸骨的肋骨间缠着锁链,链上挂着无数枚小小的青铜牌,每个牌上都刻着百工盟各家族的族纹,牌面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正是刘氏血族的遗骸!

“原来……盟主从一开始就是具空壳。”洛砚看着骸骨的颅骨,眼窝深处还残留着幽绿的光,像没熄灭的鬼火,“刘氏一直躲在里面,操控着一切。”

骸骨的指骨突然“咔哒”作响,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诅咒。但火盆里的灰烬突然飞起,化作一道金网,将骸骨彻底罩住。金网接触到骸骨的刹那,发出“滋滋”的声响,幽绿的光迅速黯淡,骸骨最终化作一捧白灰,被地脉的风吹散。

各家族的人沉默地站着,没人说话。百年来的恐惧、仇恨、挣扎,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被风吹散的烟。笺氏女书人收起了阴卷,舟氏船娘解下了锁魂线,桑氏蛊师将竹笼埋进土里……他们终于可以放下那些禁忌之物,像普通人一样呼吸。

“结束了吗?”绣氏红衣女子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茫然。

洛砚却摇了摇头。他从灰烬里捡起一块没烧尽的残页碎片,碎片上还留着半个“契”字,字的刻痕里渗出淡淡的黑气——那是冥界的气息,并未完全消散。“浮世录烧了,但阴阳契还在。”他将碎片握紧,“刘氏血族只是前锋,冥界的真正力量,我们还没见过。”

匠湮明白他的意思。她看向地脉裂缝,裂缝正在缓缓合拢,但合拢的瞬间,她分明看见裂缝深处,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像在等待什么。

三日后,洛砚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在他住过的石屋里,留下一张字条:“残页碎片藏于阴阳镇各处,若冥界再来,可作警示。”匠湮派人去寻,只在戏铃村的祭台、冥河的渡口、陶氏的阴窑……找到几块散落的碎片,碎片拼在一起,正好是“冥界交易”四个字。

匠湮开始重建百工盟。她没有再立祖师像,只是在地脉裂缝合拢的地方,建了一座无字碑,碑后刻着各家族的族纹,纹与纹之间用金线相连,象征着再无隔阂。她规定百工盟不再藏私,各家族的秘术要公开传承,还要教后人识别冥界邪力的方法——她要让这场“清算”,成为真正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但她不知道,在她为无字碑揭幕的那天,洛砚正站在冥界的边界。他手中的残页碎片在发烫,碎片映出的景象让他脊背发凉:冥界的宫殿里,刘氏的主位上坐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份泛黄的契约,契约的抬头写着“阴阳交易”,落款处的空白,正等着人间的签名。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一座被遗忘的戏楼里,台上的戏子正在唱一出新戏,戏文里提到了绣氏的血绷、陶氏的阴窑、百工盟的分裂……台下的看客们穿着各行业的服饰,有木匠、有绣娘、有窑工、有船娘……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默默地看着台上,像在等待自己的角色登场。

这出戏,名叫《三百六十行》。

匠湮站在无字碑前,望着远方的云雾,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她知道,这场由浮世录残页引发的清算,只是某个宏大叙事的序章。那些被焚毁的残页、崩塌的祖师像、消失的刘氏血族,都只是戏楼里的一幕。

而真正的终章,还在等着所有与冥界有过羁绊的人——无论是百工盟的后裔,还是那些藏在市井里的手艺人,终将被卷入这场跨越人间与冥界的终极交易。

风拂过无字碑,碑后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烁,像无数条看不见的线,将人间的三百六十行,都缝进了戏楼的帷幕里。终有一天,帷幕会再次拉开,那时登台的,将是所有活着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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