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劫 4 血契
冥界的邪力是从地脉裂缝里涌出来的。
起初只是几缕青黑的雾气,像被踩碎的阴窑土,散着蚀骨的寒意。但转眼间,雾气就凝成了滔天巨浪,总堂的梁柱在浪涛里发出“咯吱”的哀鸣,雕着百工盟族纹的窗棂被撞得粉碎,碎木片在空中打着旋,被邪力蚀成齑粉。
“轰隆——”
祖师像的青铜胎彻底裂开,那双嵌着琉璃珠的眼睛突然睁开。不是幽绿,是死寂的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冥界枯井。黑眼里缓缓浮出几道人影,人影穿着绣着刘氏族纹的黑袍,袍角拖在地上,所过之处,青石板都结了层白霜——是刘氏血族!
为首的血族抬手摘下兜帽,露出张与祖师像如出一辙的脸,只是皮肤泛着尸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百工盟的小崽子们,玩够了?”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链在摩擦,指尖弹出的黑气瞬间缠上最近的陶氏窑工,窑工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化作了一滩带血的陶泥,“该收租了。”
匠湮的青铜令牌“铮”地出鞘,令牌上的验字纹在黑气里泛着金光:“洛砚,左路!”她的身影如离弦之箭,令牌劈向血族的手腕,金光与黑气碰撞的刹那,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热油泼进了冰水。
洛砚的熔铸残页同时展开,残页上的火焰图谱突然亮起,化作道火墙挡住血族的退路:“别让他们靠近地脉裂缝!”他能感觉到残页在发烫,烫得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那是冥界邪力在与残页里的破解之法对抗。
但血族的速度远超想象。另一个黑袍人突然化作黑雾,绕过火墙,直扑绣氏红衣女子。红衣女子的血绷刚扬起,就被黑雾缠住,血线瞬间结冰,冻成了脆硬的冰棱。她尖叫着去拔发间的银簪,簪尖却在碰到黑雾的瞬间断裂,断裂处还在冒着白烟。
“救她!”洛砚嘶吼着甩出残页,火焰顺着黑雾烧去,黑雾发出凄厉的惨叫,被逼退了寸许。可就在火焰燎到血族衣角的刹那,洛砚突然心口一痛,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低头看去,手腕上的血契印记正泛着青黑,印记旁的皮肤竟多了道细小的皱纹,像是瞬间老了半岁。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皱纹,那里的皮肤又干又硬,毫无生气。
“别伤族人!”匠湮的惊呼同时响起。她的令牌刚劈开一个血族的肩胛骨,心口的血契印记就“嗡”地亮起,原本还有三日的寿命,此刻竟变成了两日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流失,锦袍下的手臂已经泛起了淡淡的老年斑,“血契……血契在惩罚我们!”
众人这才惊觉——刚才陶氏窑工被化时,没人觉得异样;可当洛砚和匠湮伤到血族,竟立刻遭到了反噬。那些血族,分明与他们流着同源的血!
“蠢货。”为首的血族捂着肩膀冷笑,黑袍下渗出的不是血,是青黑的粘液,“刘氏血族,本就是用百工盟初代的血炼的。你们伤我们,就是在伤自己的根,血契怎么可能放过你们?”
洛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想起残页上被忽略的一句话:“刘氏血,百工脉,一脉相承,伤则共损。”原来所谓的“血族”,根本不是外人,是被刘氏用邪术改造的百工盟先祖!
“这就是诅咒的真相!”他突然举起残页,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字,“血契不仅锁着我们的命,还把先祖变成了刘氏的爪牙!我们杀得越狠,死得越快!”
绣氏红衣女子的银簪“当啷”落地。她看着被冻住的血绷,又看看远处青黑的血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血线能与血族的黑气相融——那根本就是同源的邪力!
“还有更糟的。”匠湮的声音带着绝望,她捡起块从祖师像上掉落的青铜碎片,碎片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百工盟历代成员的名字,每个名字旁都标着个数字:“73”“99”“108”……那是他们被收割的魂魄数量!
洛砚的残页突然无风自动,翻到了总卷的最后一页。那里没有破解之法,只有一行用冥界文字写就的批注,经残页灵力翻译后,清晰地映在众人眼前:
“百工盟者,冥界生魂场也。《浮世录》非秘术卷,乃契约书,记各家族供魂数,每百年一清,清则补新血,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生魂场……契约书……
洛砚的残页“啪”地掉在地上。他终于明白,所谓的“百工盟”,从来不是什么秘术联盟,只是刘氏设在人间的“养殖场”。《浮世录》记录的不是秘术,是各家族该向冥界缴纳多少魂魄的“账本”;血契诅咒不是惩罚,是确保“供魂”不会中断的“枷锁”;而刘氏血族,是催债的“打手”。
总堂的地脉裂缝越来越大,里面传来无数魂魄的哀嚎,那是百工盟历代被收割的冤魂,他们的声音里带着解脱,又带着怜悯——终于有人知道了真相。
匠湮捂着心口的印记,那里的寿命已经只剩一日。她看着为首的血族,那张与祖师像相似的脸,此刻竟让她觉得无比悲凉。“我们……都是被养肥的猪?”
“聪明。”血族舔了舔尖牙,黑袍下的手爪突然变长,“现在,该交今年的‘供魂’了。”
黑雾再次翻涌,这次却不再攻击,只是缠着众人的脚踝,像在丈量谁的魂魄更“肥硕”。洛砚看着手腕上新增的皱纹,又看看残页上“循环往复”四个字,突然抓起残页,疯了似的冲向地脉裂缝:“那就让循环断在这里!”
他要把残页扔进裂缝,就算同归于尽,也不能再让刘氏收割下去。匠湮的令牌同时飞出,不是攻击,是挡在洛砚身后,替他拦住扑来的黑雾:“要断,就一起断!”
各家族的代表相视一眼,眼里的恐惧渐渐变成了决绝。绣氏的血绷突然自行燃烧,烧出的血线缠向血族;陶氏的阴阳壶倒扣在地,放出里面所有被囚禁的魂魄,魂魄虽弱,却组成了道人墙;腔氏的戏子们唱起了镇魂曲,唱腔不再勾魂,带着股同归于尽的悲壮……
他们知道,这场对抗或许赢不了。但至少,他们要让刘氏看看,被当作“猪”养的百工盟,也有掀翻猪圈的勇气。
总堂的祖师像彻底崩塌,青铜胎里涌出的不再是血族,是无数个百工盟先祖的虚影,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怨毒,只有释然。洛砚的残页在裂缝边缘发光,照亮了虚影们的脸——那是绣氏的、陶氏的、腔氏的……还有匠氏和洛氏的。
“原来你们一直在等。”洛砚的声音哽咽,残页上的契约文字正在被虚影们的灵力抹去,“等我们发现真相的这一天。”
为首的血族发出愤怒的咆哮,黑雾疯狂地撞向裂缝,却被先祖的虚影挡住。地脉的寒气越来越重,洛砚能感觉到残页正在与裂缝产生共鸣,只要再往前一步……
“动手!”匠湮的声音突然拔高,她的寿命已经只剩最后一刻,却笑得无比灿烂,“百工盟的账,今天该清了!”
残页终于坠入裂缝。
刹那间,地脉剧烈震动,青黑的邪力如潮水般退去,血族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青烟消散。总堂的裂缝缓缓合拢,最后只留下块光滑的青石板,上面刻着个崭新的“盟”字,字里再无半分青黑,只有纯粹的金光。
匠湮的身体软软倒下,落在洛砚怀里时,已经没了气息,脸上却带着解脱的笑。洛砚抱着她,看着手腕上渐渐淡去的血契印记,突然明白:破解之法从来不是“集齐”或“销毁”,是“觉醒”——当百工盟的人不再为自己活,而是为所有被收割的魂魄抗争时,诅咒自然会碎。
各家族的代表默默地捡起散落的残页碎片,碎片上的契约文字已经消失,只剩下空白的羊皮纸。他们知道,从今往后,再没有百工盟,只有一群记住了真相的人,在阴阳镇的土地上,重新开始。
而冥界深处,刘氏的青铜契突然裂开道缝,缝里渗出滴鲜红的血——那是百工盟的血,带着不屈的温度,在冰冷的冥界,燃起了第一簇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