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棺咒 5 渡魂

晨光穿透冥河的雾时,舟轻语正坐在块半浮的船板上,船歌的调子在她喉间低低盘旋。调子不再是引魂的婉转,而是带着送别的沉缓,像母亲哼给远行孩子的安眠曲。海面上漂浮着无数光点,是被尸花害死的游魂,正随着歌声往冥河深处漂——那里才有真正的轮回渡口,不是齐氏残魂伪造的幻境。

“还愣着干什么?”她看向站在古船棺上的钟砚。他手里还攥着那枚青铜铃,铃身的玄鸟族纹被海水泡得发亮,齐氏残魂的黑雾就缠在铃绳上,像条不肯松口的蛇。船棺已经开始下沉,阴木的缝隙里渗出气泡,带着最后一丝阳气沉入水底。

钟砚的手在发抖。他看着那些往深处漂的游魂,又看了看铃绳上的黑雾——齐氏残魂的嘶吼已经微弱,却仍在诅咒:“钟家的人,你敢送我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早就不是人了。”钟砚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他举起渔夫刀,刀刃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当年你用活人喂花,用游魂炼药,早就该去冥河底受罚。我祖上欠你的,今天我替他还,但你欠那些冤魂的,得自己去偿。”

刀刃落下的瞬间,舟轻语的船歌突然拔高。调子变得尖锐而清亮,像一把无形的剑,劈开了缠在铃绳上的黑雾。黑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迫从铜铃里脱离,在海面上凝成齐氏祖先的虚影——这次他不再是官袍加身的模样,而是穿着囚服,手脚戴着锈迹斑斑的镣铐,正是他当年被阴司追责时的模样。

“渡——”舟轻语的歌声里注入了百工盟的秘术,光点突然加速,像无数只手,推着齐氏残魂的虚影往冥河深处走。虚影挣扎着回头,看向古船棺下沉的方向,那里还漂着几朵枯萎的尸花,像在为他送行。

“永生……终究是场空……”他的声音散在歌声里,渐渐被海水吞没。当虚影彻底消失在冥河深处时,海面突然掀起一阵巨浪,将那些游魂的光点也卷了进去,只留下片平静的水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砚握着被砍断的铜铃,铃绳的断口处还沾着黑雾的灰。他突然将铜铃塞进怀里,用布条层层裹紧,像是藏一件见不得人的秘密。“这铃不能留。”他对舟轻语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它记着齐氏的罪,也记着钟家的错,得由我保管,直到找到能彻底化解的法子。”

舟轻语没反对,只是望着古船棺沉没的位置。那里的水面已经恢复了墨蓝色,只有几朵被浪冲上岸的尸花残瓣,还在提醒着昨夜的惊心动魄。她知道,钟砚藏起铜铃,不是怕它作祟,是想守住这份家族的秘密——这枚铃,是解开钟氏参与永生实验的唯一钥匙,也是他赎罪的凭证。

就在这时,一阵海风吹过,卷着些白色的东西从他们眼前飘过。是尸花的种子。

那些种子比昨夜更细小,像碾碎的盐粒,随着洋流往远岸漂去。晨光里,能看见它们飘过浅滩,爬上礁石,甚至沾在过往的渔船船底,往更广阔的海域扩散。舟轻语的指尖在船板上轻轻敲打,节奏与船歌的余韵相合——她在数,数那些飘向远岸的种子,数到第七十三粒时,突然停了手。

七十三,正是实验记录里失败的次数。

“它们会活下去的。”钟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就像齐氏的执念,像钟家的罪孽,只要还有土壤,就总会生根。”他顿了顿,突然解开小腿的布条,伤口处的黑已经淡了些,露出粉嫩的新肉,“但总会有办法的。”

舟轻语看着他小心翼翼裹好伤口,看着他将那枚藏着铜铃的布条塞进怀里,突然明白,有些秘密不需要被销毁,需要被记住。就像这枚铜铃,记着齐氏的疯狂;就像那些种子,记着实验的罪孽;就像钟砚腿上的疤,记着家族的救赎。

船板被海浪推到岸边时,雾又重新拢了上来,遮住了远岸的方向,也遮住了那些漂远的种子。钟砚背着简单的行囊,沿着沙滩往内陆走,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冥河,像是在与这片埋葬了太多秘密的水域告别。

舟轻语站在渡口的老槐树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里。怀里的实验记录还在发烫,纸页上“永生实验”四个字的刻痕,仿佛被晨露浸得更深了。她知道,钟砚不会停下脚步,他会带着那枚铜铃,走遍天涯,寻找化解罪孽的方法,就像她会守着这渡口,守着船歌,等着那些被种子缠住的人,最终找到回来的路。

三日后,有渔民在远岸的沙滩上发现了成片的绿芽。芽尖泛着暗红,形状像缩小的尸花,在阳光下疯长,很快就爬满了礁石。没人知道这些芽是从哪里来的,只有赶海的老渔民认出,芽根扎的地方,正好是当年齐氏码头的旧址——那里的土壤里,还埋着百年前没清理干净的阴木碎块。

而钟砚藏在怀里的铜铃,偶尔会在午夜时分轻轻颤动。铃身的玄鸟族纹里,渐渐浮现出些模糊的字迹,不是齐氏的实验记录,是钟氏祖先的忏悔:“以三船渔民换花种,罪该万死,愿后世子孙,见铃如见血,永不再犯……”

冥河的雾还在年复一年地弥漫,船歌的调子还在渡口回荡。齐氏借冥船还魂的传说,渐渐被添了新的细节——有人说看见钟家的后人在河底打捞,有人说舟氏的船娘能听懂尸花的歌唱,还有人说,月圆之夜,古船棺会从海底浮上来,棺盖里的铜铃会响,响一声,就有一粒种子在远岸发芽。

舟轻语偶尔会坐在老槐树下,摸着埋在土里的实验记录,听着远处传来的海浪声。她知道,这场由永生实验引发的纠葛,永远不会真正结束。钟砚藏起的铜铃,远岸疯长的绿芽,还有冥河底那些没说出口的忏悔,都在雾里等着,等着被某只伸出的手,一一揭开。

而那枚被砍断的铜铃,在钟砚的怀里越裹越紧,像一颗正在愈合的伤疤,也像一颗随时会炸开的雷,在寂静的时光里,默默等待着与家族秘密重逢的那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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