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赛场风波

物理竞赛当天，市科技馆门前人头攒动。来自各校的参赛队伍在家长的陪同下陆续抵达，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期待。陆锦熙和路临深约在科技馆西侧的梧桐树下碰面，避开正门的人群。

"紧张吗？"陆锦熙递给路临深一杯热奶茶，这是他经过多次观察确定对方能接受的少数饮品之一。

路临深接过杯子，手指轻轻敲击杯壁，节奏是圆周率的前几位："3.1415...不紧张。只是...人多。"

陆锦熙理解地点头。科技馆大厅里至少有两百人，对路临深来说无异于一场感官轰炸。他从包里拿出一个耳塞盒："降噪耳塞，我试过了，能过滤掉70%左右的噪音。"

路临深接过耳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准备了这个？"

"昨晚去买的。"陆锦熙微笑，"我想可能会用上。"

路临深小心地试戴耳塞，表情立刻舒缓了些："谢谢。效果...很好。"

他们按照指引牌前往签到处。路上，陆锦熙注意到路临深的步伐比平时僵硬，后背挺得笔直，像是随时准备应对攻击的士兵。他不动声色地走在路临深外侧，为他挡住大部分人流冲击。

"星辰中学，陆锦熙、路临深。"签到处，陆锦熙报出他们的信息。

工作人员翻看名单，突然挑眉："路临深？南茂一中转来的那个数学天才？”

路临深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手指在身侧蜷缩成拳。陆锦熙迅速介入："我们是代表星辰中学参赛的，请问赛场在哪里？"

工作人员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匆忙指了方向："B区三楼，比赛九点开始。"

离开签到处，陆锦熙轻声道："别理他们。准备好了吗？"

路临深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他的眼睛紧盯着地面，避开周围好奇的目光："乘...楼梯？"

"当然。"陆锦熙毫不犹豫地回答，尽管B区在三楼，而他的资料袋重得勒手。

比赛场地是一个宽敞的多功能厅，二十多个参赛队各自分配到一张工作台。评委席前排坐着几位大学教授和科技公司高管，气氛严肃而正式。

"第三组，星辰中学。"工作人员引导他们到指定位置，"你们有半小时准备时间，比赛开始后两小时内完成实验并提交报告。"

他们的工作台位于角落，这令路临深明显放松了些。陆锦熙开始检查器材，而路临深则仔细阅读比赛题目——关于测量光在不同介质中的折射率并建立数学模型。

"标准题型。"路临深低声说，"但评分点可能在误差分析和应用延伸。"

陆锦熙点头："我来搭建光路，你负责数学模型和误差函数。”

分工明确后，他们迅速投入工作。陆锦熙的手法娴熟，很快调校好激光器和各种透镜；路临深则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串串复杂的公式，偶尔抬头指导陆锦熙调整某个参数。

比赛进行到一小时，他们已经完成了基础测量，开始进行创新延伸部分——路临深设计的一个精巧算法，能够通过折射数据反推介质成分。

"太棒了，"陆锦熙看着初步结果小声赞叹，"这个思路绝对能加分。"

路临深嘴角微微上扬，这是他在公开场合能表现出的最大笑容。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阵刺耳的麦克风反馈音突然响彻全场，紧接着是刺眼的闪光灯——当地媒体记者开始拍照采访。路临深像被击中般猛地一颤，手中的光学测量仪"啪"地掉在地上。

"临深？"陆锦熙立刻注意到他的异常。

路临深的呼吸变得急促，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睛死死闭着。他的嘴唇蠕动着，像是在默念什么，但完全听不清内容。周围的参赛者开始投来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

评委席有人站起来："第三组，有什么问题吗？"

陆锦熙顾不上回答，他迅速从包里拿出路临深的墨镜和那个白噪音发生器，同时用身体挡住大部分视线："临深，看着我。2,3,5,7,11..."

路临深艰难地跟着数质数，但这次效果不明显。闪光灯再次亮起，他整个人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抓住桌沿，指节发白。

"评委老师，"陆锦熙提高声音，"我的队友有感官过敏症状，请求暂时中断比赛！"

评委们面面相觑。一位戴眼镜的女教授走过来："需要医疗帮助吗？"

"不需要医疗，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陆锦熙坚定地说，"五分钟就好。”

评委犹豫了一下："比赛时间不会延长。"

"我明白。"陆锦熙已经扶起路临深，"请指引我们到最近的安静空间。"

工作人员带他们来到隔壁的器材储存室。关上门后，外界的嘈杂立刻被隔绝。路临深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呼吸仍然紊乱。

陆锦熙蹲在他面前，保持一定距离："能听见我说话吗？"

路临深微微点头，眼睛仍然紧闭。

"跟着我的节奏呼吸。"陆锦熙放慢自己的呼吸，发出明显的声音，"吸气...屏住...呼气..."

五分钟后，路临深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涣散但已经不再恐慌。

"好些了吗？"陆锦熙轻声问。

路临深点点头，声音嘶哑："抱歉...搞砸了..."

"别这么说。"陆锦熙递给他一瓶水，"闪光灯和噪音谁都会吓一跳。要回去继续比赛吗？还是我们弃权？"

路临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继续。"

"你确定？"

"嗯。"路临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我们的模型...很重要。"

回到赛场时，许多好奇的目光投向他们。陆锦熙挺直腰背，故意大声说："我们继续，从误差分析开始。”

评委们有些意外，但没说什么。路临深的状态明显还未完全恢复，但他强迫自己专注于面前的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缓慢但坚定地敲击着。

最后半小时，他们几乎是以默契的静默完成工作的。陆锦熙负责所有需要动手的部分和口头陈述；路临深则专注于数学推导，偶尔在便签上写下指示递给陆锦熙。

"时间到！请停止操作！"主持人宣布。

他们刚好在最后一秒完成报告提交。陆锦熙长舒一口气，转向路临深："我们做到了。"

路临深点点头，额头上还有未干的冷汗，但眼中闪烁着成就感的微光。

评分环节，评委对他们作品的评价两极分化。

"数学模型极具创新性，实验数据也很精准。"那位女教授称赞道，"特别是这个反推算法，展现了非凡的洞察力。”

但另一位男评委却皱眉："团队协作明显有问题。科学不仅需要个人能力，更需要沟通合作。"

陆锦熙忍不住站起来："老师，团队协作不应该只以传统标准评判。我们分工明确，互相补充，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有效的合作方式吗？"

评委有些意外："但比赛中途的中断..."

"那正是我们合作的证明。"陆锦熙声音坚定，"真正的团队会互相理解和支持，而不是强迫成员忍受痛苦。"

全场安静下来。路临深惊讶地看着陆锦熙，显然没想到他会公开反驳评委。

就在这时，路临深自己站了起来。这个举动让陆锦熙都吃了一惊——路临深在公开场合主动发言，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我...有自闭症谱系障碍。"路临深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感官过敏是...我的部分特征。陆锦熙...他理解并适应了我的需求。这难道不是...真正的团队精神吗？"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评委席上几位教授交换着眼神，那位女教授甚至微微点头。

最终评分时，他们的项目获得了创新满分，团队协作分虽然不高，但总分仍然位列前三，获得了参加省赛的资格。

颁奖仪式后，那位女教授特意找到他们："你们的作品很有潜力。路同学，你的算法让我想起路远教授的工作，他是你..."

"父亲。"路临深轻声承认。

教授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你继承了他的数学天赋。"她转向陆锦熙，"而你，年轻人，展现了一个优秀科学家应有的同理心和适应力。真正的进步往往来自多样化的思维。"

离开科技馆时，夕阳已经西斜。路临深突然转向陆锦熙："谢谢。”

"为了什么？"

"一切。"路临深的声音很轻，"为我说话...理解我...不把我当怪胎。"

陆锦熙心头一热："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是..."

"朋友。"路临深接上他的话，嘴角微微上扬，"我知道。"

他们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公园，在长椅上休息。路临深从钱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照片："想给你看...我妈妈。"

照片上是一位温婉的女性，站在天文望远镜旁微笑。她的眼睛和路临深一模一样，深邃如星空。

"她很美。"陆锦熙真诚地说，"而且一定很聪明，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天才。"

路临深轻轻抚摸照片："她...希望我能交到朋友。真正的朋友。"

陆锦熙突然明白了路临深分享这张照片的意义——这是他最珍贵的记忆，最深的伤痛，也是他向世界敞开心扉的尝试。

"她会为你骄傲的。"陆锦熙轻声说，"不仅因为你的成就，更因为你的勇气。"

路临深静静地看着照片，然后突然做了一个让陆锦熙完全意外的动作——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陆锦熙的手腕，停留了三秒钟，然后松开。

这个简单的接触对常人来说微不足道，但对路临深而言，却是跨越了巨大的心理障碍。陆锦熙屏住呼吸，生怕任何反应都会吓退对方。

"回学校吗？"路临深收起照片，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冷静，但耳尖微微泛红。

"嗯。"陆锦熙微笑，"不过这次我们坐公交车吧，我请客。"

他们并肩走向公交站，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织成一幅和谐的画卷。陆锦熙想起比赛中的风波，想起路临深站起来的瞬间，想起那个短暂却意义重大的触碰...这一切都让他确信，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会陪伴这个特别的男孩走下去。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连接超越了言语，有些理解不需要解释，就像星空中的双星，即使相隔光年，依然被引力紧紧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