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质数呼吸

物理竞赛前的周末，校园异常安静。陆锦熙抱着一摞参考资料站在实验楼前，仰头望着这座灰白色的五层建筑。秋日的阳光为玻璃窗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些没有灯的走廊深处。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路临深发来的消息：[我在503实验室。有门禁卡。]

陆锦熙回复了一个"马上到"，调整了一下背包肩带。自从流星雨那晚后，他们之间的短信往来明显增多，虽然路临深的回复依然简短，但至少不再只是单音节词。

推开实验楼大门，冷清的走廊回荡着脚步声。陆锦熙本能地避开电梯，转向楼梯间。刚踏上第一级台阶，手机又震动了。

[电梯已经修好了。]

陆锦熙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路临深怎么知道他害怕电梯？他从未明确告诉过对方自己的幽闭恐惧症源于车祸。犹豫片刻，他回复：[好的，我坐电梯上来。]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陆锦熙就后悔了。但失信于路临深比面对恐惧更让他难以接受。他深吸一口气，转向电梯间。

金属门缓缓打开，像是某种巨兽的口腔。陆锦熙的掌心已经渗出冷汗，他强迫自己迈步进去。电梯内部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狭小，镜面墙壁让空间产生了扭曲的延伸感。他按下五楼按钮，门缓缓关闭。

"没事的，只有五层..."陆锦熙小声安慰自己，紧盯着楼层显示器。电梯启动时的超重感让他的胃部一阵抽搐。

当电梯到达三楼时，突然发出一声异响，紧接着猛地一顿，停了下来。陆锦熙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疯狂地按动开门键，但门纹丝不动。显示板上的数字"3"不断闪烁，像是嘲讽的眼睛。

"不...不要..."陆锦熙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开始浮现那场车祸的画面——扭曲的金属，刺鼻的汽油味，母亲微弱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滑坐在电梯角落，双手抱头，仿佛这样就能阻挡记忆的洪流。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屏幕亮起——路临深的来电显示。陆锦熙颤抖的手指几乎无法滑动接听键。

"锦熙？"路临深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异常清晰，"你在电梯里吗？"

"嗯...故障...三楼..."陆锦熙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听我说，"路临深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机械，却莫名让人安心，"电梯安全系统有六重保护，你绝对安全。现在，跟着我做：2，3，5，7，11..."

质数序列。陆锦熙艰难地跟着念出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很好，现在呼吸：吸气四秒，屏住七秒，呼气八秒。"路临深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我就在楼梯间，正在下楼。维修人员已经通知了。"

陆锦熙闭上眼睛，专注于路临深的声音和那个熟悉的呼吸节奏。奇怪的是，尽管恐慌仍在，但知道路临深就在不远处，正向他赶来，这种确信让窒息感减轻了些许。

"临深..."他艰难地开口，"我..."

"继续数，锦熙。"路临深打断他，声音出奇地柔和，"23，29，31..."

大约五分钟后——对陆锦熙来说却像一个世纪——电梯外传来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

"锦熙？"路临深的声音现在不仅通过电话，也从门外传来，"我在外面。维修人员说只是程序错误，一分钟就能修好。"

"嗯..."陆锦熙勉强回应，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汗水浸透了后背，但他已经能够控制呼吸了。

电梯门终于打开时，刺眼的光线中，路临深的身影如同剪影。他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外套，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阴影——显然是被突然的变故惊扰到了。

陆锦熙踉跄着站起来，双腿仍在发抖。路临深犹豫了一瞬，然后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能走吗？"路临深问，声音很低。

陆锦熙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路临深摇摇头，递给他一瓶水："走楼梯吧。"

他们慢慢爬上五楼，谁都没有说话。陆锦熙的呼吸逐渐平稳，但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不仅仅是因为刚才的恐慌发作。路临深走在他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远到显得疏离，也不会近到令人不适。

503实验室是物理系的先进实验中心，配备了各种精密仪器。路临深用门禁卡刷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但一盏台灯亮着，照着一桌摊开的资料和两台笔记本电脑。

"你经常来这里？"陆锦熙问，接过路临深递来的热茶。茶香带着淡淡的甘菊和薄荷味，显然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路临深点头："父亲的权限。这里...安静。"

陆锦熙环顾四周。实验室一角摆着一张简易折叠床，旁边的小冰箱里整齐排列着能量棒和矿泉水。这里不只是一个工作场所，更像是路临深的避风港。

"那天..."陆锦熙犹豫了一下，"在电梯里，你怎么知道..."

"幽闭恐惧症的症状很明显。"路临深打开电脑，眼睛盯着屏幕，"你避开电梯，在狭窄空间呼吸加速，上次故障时你的反应...数据足够得出结论。"

陆锦熙微笑。路临深总是这样，用"数据分析"来解释自己的关心。他走到路临深身边，看向电脑屏幕："我们的参赛方案？"

路临深点点头，调出一个复杂的三维模型："基于量子隧穿效应的新型传感器设计。这是我的理论部分。"

陆锦熙仔细研究那个模型，惊叹于其精妙构思："这已经超出高中物理范畴了...等等，这里。"他指向一个连接点，"如果改用碳纳米管阵列，灵敏度可以提高30%。"

路临深眼睛一亮，迅速记下建议："你有相关论文吗？"

"我表哥是材料学研究生，可以找他帮忙。"陆锦熙又一次搬出那个虚构的表哥，实际上那是他母亲生前同事的儿子。

他们埋头工作了几小时，期间只停下来吃了路临深准备的能量棒。陆锦熙惊讶地发现，与路临深合作异常高效——他们几乎不需要过多解释就能理解对方的思路，思维跳跃的方向也惊人地一致。

"你实验设计很强。"下午茶歇时，路临深突然说，"比南茂一中的队友强37.6%。"

这个精确到小数点后的赞美让陆锦熙忍不住笑出声："这是你表达'你很棒'的方式吗？"

路临深歪着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数据...更准确。"

"但有时候，人们需要不那么准确的表达。"陆锦熙温和地说，"比如'和你一起工作很愉快'，或者'你的想法令我印象深刻'。"

路临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和你一起工作...很愉快。"

这句话简单至极，却让陆锦熙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对路临深来说，这样的表达需要多大的努力。

"我也是。"他微笑着回应，"非常愉快。"

他们重新投入工作，直到夕阳西斜，实验室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陆锦熙伸了个懒腰，不小心碰到了路临深的手。与往常不同，路临深没有立即缩回手，而是让两人的小指短暂地相触了几秒。这个微小的接触像是一股电流，顺着陆锦熙的指尖直达心脏。

"我们该回去了。"陆锦熙轻声说，不舍地打破这份静谧。

路临深点点头，开始整理资料。他突然停下动作，抬头看着陆锦熙："下次...提前告诉我。关于电梯。"

陆锦熙明白他的意思："你也是。如果觉得人多或不舒服，随时可以离开。不需要勉强自己。”

他们相视一笑，达成了某种无声的约定——互相守护对方的秘密和弱点。这种默契比任何正式的承诺都更加珍贵。

走出实验楼时，夜幕已经降临。路临深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装置递给陆锦熙："给你。”

那是一个精致的金属圆盘，中央有个按钮。

"便携式白噪音发生器。"路临深解释道，"我改装的。如果你...需要的时候。"

陆锦熙小心地接过礼物，按下按钮，舒缓的海浪声立刻流淌出来。他想起电梯里路临深用质数和呼吸法帮他平复恐慌的情景，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临深，这太贴心了。"他轻声说，"我会好好珍藏。"

路临深摇摇头："使用它。工具的价值在于...使用。"

他们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秋夜的星空初现。陆锦熙偷偷观察着身旁的人——路临深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投下细小的阴影，嘴唇微微抿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下周就比赛了。"陆锦熙打破沉默，"紧张吗？"

路临深摇头："只是比赛。"他顿了顿，"但...第一次有队友。这部分...不确定。"

陆锦熙理解他的担忧。路临深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团队协作对他来说是全新的挑战。

"我们会配合好的。"陆锦熙信心满满地说，"你负责数学建模和理论，我负责实验和表达。完美分工。"

路临深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陆锦熙从未见过的光彩——那是一种混合了期待和信任的情绪，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回到宿舍后，陆锦熙将白噪音发生器放在床头，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金属表面。他想起今天路临深专注工作的样子，想起他教自己呼吸法时的耐心，想起那个不经意的小指相触...这些细小的片段在脑海中回放，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手机震动起来。是路临深发来的消息：[明天图书馆？继续完善方案。]

陆锦熙迅速回复：[好，老位置。晚安，临深。]

[晚安，锦熙。]

这个简单的交换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小仪式。陆锦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场车祸带来的噩梦了。取而代之的是观星夜的路临深，实验室里专注的路临深，电梯外焦急的路临深...这些画面像是一剂良药，悄然治愈着他内心深处的伤痕。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陆锦熙想起那晚在天台上未说出口的愿望——希望能一直陪伴在这个矛盾而美好的男孩身边，看他眼中的星空，解他心中的方程。

这个愿望，比任何星星都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