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救星与弦音
流星雨预报的那天，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种隐秘的期待。陆锦熙在食堂排队时听到周围同学讨论着观测计划，有人准备去郊外露营，有人约在宿舍楼顶。他端着餐盘寻找座位，目光不自觉地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路临深坐在食堂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周围三张椅子都空着——这是同学们心照不宣为他留出的"安全距离"。陆锦熙径直走过去，在对面放下餐盘。
"在看什么？"他轻声问。
路临深将书转过来，是一本《天体力学导论》。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有些地方甚至贴着小纸条补充内容。
"今晚的英仙座流星雨，"路临深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活力，"辐射点在东北方，最佳观测时间是午夜到凌晨两点。"
陆锦熙咬了一口面包："我们还能去天台吗？会不会很多人？"
路临深摇头："我查过了，宿舍天台晚上十点锁门。但实验楼的小天台可以上去，那里光污染更少。"
"实验楼？"陆锦熙想起那个电梯故障的夜晚，"你怎么知道那里能上去？"
路临深眨了眨眼，这个细微的表情在他脸上几乎可以称为调皮："上周四下午你没来图书馆的时候...我做了实地考察。"
陆锦熙心头一暖。路临深不仅记得他们的约定，还提前做了准备。这种细致入微的考虑，与他在社交场合的笨拙形成鲜明对比。
"需要准备什么吗？毯子？热水？"陆锦熙问。
"我已经准备好了。"路临深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清单，上面整齐列着观测需要的物品：红光手电筒（保护夜视能力）、保温壶、防潮垫、星图..."
陆锦熙惊讶地看着这张堪称专业的清单："你经常观星？"
"十四岁开始。"路临深的声音轻了几分，"我妈妈教的。她...也喜欢星星。"
这是路临深第三次提起他的母亲，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加自然。陆锦熙小心地接住这个话题："她一定很懂天文。"
路临深点点头，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上的一处笔记："这是她的字。她总说...星星是宇宙留给人类的密码，等待被解读。"
陆锦熙注视着那行娟秀的字迹——"引力是宇宙最执着的思念，即使相隔亿万光年，星辰依然彼此牵引"。他突然理解了路临深对星空的热爱，那不仅是科学探索，更是一种情感的延续。
"今晚十点，实验楼后门见？"陆锦熙问。
路临深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带上你的相机。英仙座流星亮度高，适合长曝光拍摄。"
下午的物理课上，老师宣布了期中考试的消息，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
"这次考试占学期成绩的30%，"老师推了推眼镜，"附加题会涉及刚结束的量子力学章节。"
陆锦熙悄悄看了眼路临深。后者正专注地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似乎对考试消息毫无反应。但当老师开始讲解例题时，路临深突然推过来一张纸条。
[你的量子态叠加理解有偏差。课后我可以解释。]
陆锦熙惊讶地挑眉。路临深居然注意到了他在这个问题上的困惑，而且主动提出帮助。他写下回复：[谢谢！不过今晚不是要看流星吗？]
路临深看完纸条，轻轻摇头：[流星雨前有足够时间。图书馆？]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蜂拥而出。陆锦熙故意放慢收拾速度，等教室里人少些再离开。前排几个女生正围着老师提问，话题从考试内容突然转向了路临深。
"老师，路临深真的需要参加考试吗？"一个扎马尾的女生问，"听说他已经在国际期刊发表论文了。"
物理老师笑了笑："学校规定所有人都要参加考试。不过路同学的试卷确实...与众不同。"
"他好奇怪啊，"另一个女生压低声音，"从来不看人眼睛，说话像机器人。天才都这样吗？"
陆锦熙的手突然握紧了书包带。他正准备上前，却听到路临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自闭症谱系障碍不影响智力，只影响社交和信息处理方式。我的语言模式是神经多样性的自然表现，不是缺陷。"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路临深站在门口，面色平静，但陆锦熙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身侧轻微颤抖。
物理老师尴尬地咳嗽一声："路同学说得对。同学们应该学会尊重个体差异。"
那几个女生红着脸匆匆离开。陆锦熙走到路临深身边，轻声问："你还好吗？"
路临深点点头，声音很轻："习惯了。只是...他们不该在背后议论。"
"下次我会提醒他们。"陆锦熙坚定地说。
路临深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不必总是...保护我。"
"这不是保护，"陆锦熙微笑，"这是朋友该做的事。"
"朋友..."路临深轻声重复这个词，仿佛在品尝它的味道。
图书馆的角落，路临深用令人惊叹的简洁方式解释了量子叠加原理。他画了一组精巧的示意图，将抽象概念转化为直观的视觉模型。
"这样理解了吗？"路临深问，笔尖停在纸上一点。
陆锦熙点点头，两人的头靠得很近，他能闻到路临深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你讲得比老师清楚多了。"
路临深的耳尖微微泛红："只是...另一种表达方式。"
他们收拾书本时，陆锦熙的手机突然响起。是班主任江老师。
"陆锦熙，能来一下办公室吗？下周的班会需要准备些材料。"
陆锦熙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好的，江老师，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他转向路临深："我得去趟办公室。晚上十点实验楼见？”
路临深点头，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给你。"
陆锦熙接过杯子，打开盖子，一股清新的草药香扑面而来："这是...？"
"甘菊茶，加了一点缬草。"路临深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对...焦虑有帮助。比药物温和。"
陆锦熙的心跳突然加速。这个简单的举动包含了太多关心——路临深不仅记得他有焦虑问题，还特意准备了替代药物的茶饮。他小心地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微甜的花香滑过喉咙。
"谢谢，临深。"他轻声说，故意用了那个亲密的称呼，"很好喝。"
路临深迅速低下头收拾书包，但陆锦熙还是捕捉到了他嘴角那一丝稍纵即逝的微笑。
江老师交代完班会后，陆锦熙回到宿舍准备观测装备。他找出最厚的羽绒服，又翻出三脚架和单反相机。室友张毅好奇地凑过来：
"哟，班长大人要去拍流星雨？一个人？"
"和朋友一起。"陆锦熙含糊地回答，小心地将路临深给的茶倒入便携杯。
张毅挑眉："该不会是和路临深吧？全班都注意到你们最近形影不离。"
陆锦熙的手顿了一下："他很优秀，我们准备物理竞赛。"
"得了吧，"张毅笑着摇头，"我从没见过路临深跟谁说过那么多话。他对你...不一样。"
陆锦熙没有回应，但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喜悦。是的，路临深对他确实不一样，而他也珍视这份特殊的连接。
九点五十分，陆锦熙来到实验楼后门。秋夜的寒气已经相当刺骨，他裹紧羽绒服，跺着脚取暖。路临深准时出现，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脖子上挂着双筒望远镜。
"等很久了？"路临深问，呼出的白气在夜色中缭绕。
陆锦熙摇头："刚到。你带了好多东西。"
路临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我父亲实验室的。可以进实验楼和天台。"
他们轻手轻脚地进入大楼，选择走楼梯而不是电梯——自从上次故障后，陆锦熙对那个狭小的空间仍心有余悸。路临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刻意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天台比想象中宽敞，四周有齐腰高的围栏。路临深熟练地铺开防潮垫，又从包里取出两个保温杯。
"热可可，"他递给陆锦熙一杯，"保持体温很重要。"
陆锦熙接过杯子，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暖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他调试相机时，路临深已经架好了小型天文望远镜，正在调整焦距。
"先找北极星确定方位，"路临深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然后向东偏北35度就能找到英仙座辐射点。"
陆锦熙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城市光害下的星空并不算璀璨，但依然有几颗明亮的恒星顽强地闪烁着。路临深站在他身后，一只手轻轻扶着他的肩膀调整方向，另一只手越过他指向天空。这个近乎拥抱的姿势让陆锦熙的后背微微发烫，尽管隔着厚厚的羽绒服。
"那里，"路临深的呼吸拂过他的耳际，"看到那五颗形成'W'形的星星了吗？那是仙后座。"
陆锦熙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认识星座。以前总觉得观星是件浪漫但无用的事，但在路临深的讲解下，夜**然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地图，每颗星星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和故事。
"你懂得真多，"陆锦熙由衷赞叹，"就像在听天文学家讲课。"
路临深摇摇头，在防潮垫上坐下："只是...记住了妈妈教的东西。"他顿了顿，"她走后，观星是...感觉她还在的方式。"
夜风拂过天台，带着初秋的凉意。陆锦熙在路临深身边坐下，两人肩膀轻轻相贴。
"我妈妈喜欢摄影，"陆锦熙突然说，"尤其是拍云。她说每一朵云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人的指纹。"
路临深转头看他，月光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投下细碎的光点："所以你才学摄影？"
"嗯。"陆锦熙轻抚相机，"车祸后，我有半年没碰相机。直到上个月...才重新开始。"
路临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指向天空："看。"
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像是一道银色的裂痕，转瞬即逝。陆锦熙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英仙座流星雨开始了。
"许愿了吗？"当一颗特别明亮的火流星掠过时，路临深突然问。
陆锦熙笑了："你还信这个？"
路临深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不相信。但妈妈说过...宇宙会记住每一个真诚的愿望。"
陆锦熙望着星空，在心中默默许下一个愿望。当他转过头时，发现路临深正看着他，目光专注得几乎称得上温柔。
"你许了什么愿？"陆锦熙轻声问。
路临深摇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他停顿了一下，"但...与你有关。"
这句话像一颗流星坠落在陆锦熙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假装调整相机参数，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
他们并排躺着观测流星，肩膀相抵，偶尔交换一两句关于星座的对话。路临深对星空的知识令人惊叹，他能说出每颗亮星的学名、距离和生命周期。陆锦熙则分享了自己拍摄星轨的技巧，两人不知不觉靠得越来越近。
"冷吗？"当一阵强风吹过时，路临深突然问。
陆锦熙确实感到寒意渗透了羽绒服："有点。"
路临深犹豫了一下，然后拉开自己的外套拉链："可以...共享体温。户外运动的有效保暖方法。"
陆锦熙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路临深将外套的一半搭在他肩上，两人侧身相贴。隔着层层衣物，陆锦熙依然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和规律的心跳。
"这样...可以吗？"陆锦熙问，担心路临深不适应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路临深点点头，声音很轻："嗯。你...很温暖。"
他们静静地望着流星划过夜空，谁都不愿打破这份宁静。陆锦熙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人——路临深仰望着星空，月光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在这一刻，他看起来如此平静，仿佛所有的伤痕都被星光抚平。
"锦熙。"路临深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嗯？"
"谢谢。"路临深依然望着天空，"为了...一切。"
陆锦熙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为了一起观星，为了物理课上的解围，为了所有那些小小的理解和包容。这些对常人来说微不足道的互动，对路临深而言却是需要勇气才能接受的馈赠。
"不用谢，"陆锦熙轻声回答，"朋友之间本来就是这样。"
路临深转过头，他们的脸在月光下靠得很近。有那么一瞬间，陆锦熙觉得对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凌晨两点，流星雨渐渐稀疏。他们收拾器材准备离开，路临深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给你的。"他递给陆锦熙，"防抖动的相机腕带。我注意到你...总是担心三脚架不稳。"
陆锦熙接过这份意外的礼物，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路临深不仅记得他喜欢摄影，还观察到了他都没意识到的习惯。腕带是深蓝色的，上面有细小的星星图案——显然经过精心挑选。
"临深，这太..."陆锦熙的声音哽了一下，"谢谢你。"
路临深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朋友之间...本来就是这样。"
他用陆锦熙刚才的话回应，眼中闪烁着罕见的温暖。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走向楼梯口。
下楼时，陆锦熙不小心踩空了一级台阶，身体向前倾斜。路临深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稳住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两人都愣住了，但谁都没有立即松开。
"小心。"路临深轻声说，手指微微收紧。
陆锦熙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这个简单的触碰在深夜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亲密，让他的心跳失去了正常节奏。
"嗯。"他轻声回应，直到走到下一层平台才不舍地松开手。
回宿舍的路上，校园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陆锦熙偷偷看着路临深的侧脸，想起今晚的每一刻——共享的外套，交错的呼吸，那个未说出口的愿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许下了一个连星星都无法承载的心愿。
在宿舍楼前分别时，路临深突然说："下周...还能一起观测吗？天龙座流星雨规模小一些，但..."
"我很乐意。"陆锦熙迅速回答，甚至没等他说完。
路临深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比流星更明亮的光芒："晚安，锦熙。"
"晚安，临深。"
这个简单的称呼交换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亲密。陆锦熙望着路临深远去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条新腕带，心中满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的悸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