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隔音门后的寒冰与微光(续)

谢祁!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湫晴带着哭腔的、不顾一切的嘶喊,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劈开了琴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寒冰。她仰着满是泪痕的脸,那双被泪水洗得格外清亮的杏眼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火焰——是心疼,是愤怒,是破釜沉舟的勇气,是对他冰冷外壳最直接的冲撞!

那声嘶力竭的质问,如同投入绝对零度冰湖的一颗烧红的铁块。

谢祁那覆盖着寒冰的、空洞的瞳孔,在昏暗中极其剧烈地、难以遏制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那滚烫的、不顾一切的目光灼伤了灵魂深处的冻土。

搭在冰冷琴盖上的那只手,指节骤然爆发出骇人的青白色,细微的骨节摩擦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他周身那股足以碾碎一切的冰冷气场,如同被投入石块的平静湖面,瞬间掀起了无形的、狂暴的暗涌!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狠狠砸向湫晴!

湫晴被这股骤然爆发的、无形的力量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泪水更加汹涌地流淌。她以为下一秒,他就会像驱赶一只烦人的飞虫一样,将她彻底丢出门外,甚至……用更冷酷的方式让她闭嘴。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和驱逐并未降临。

死寂。

比刚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死寂。

谢祁依旧站在那里,背对着窗外彻底沉沦的暮色,高大的身影在巨大的钢琴阴影里,如同凝固的黑色礁石。他那只受伤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渗出新的血珠,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得如同擂鼓。

湫晴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崩溃的呜咽。她靠着冰冷的门框,浑身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被撕裂的枯叶,却依旧固执地、带着泪眼,死死地盯着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

谢祁紧绷到极致的肩背,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那细微的弧度,泄露了支撑这具冰冷躯壳的力量,正在被某种更深沉、更沉重的东西,从内部缓慢地、无可挽回地抽离。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不再是空洞的虚无。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寒冰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龟裂、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涌的、更加深邃复杂的暗流——有被强行撕开伪装的狼狈,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有被触及逆鳞的刺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如同困兽般的脆弱?

他不再看虚空,目光终于有了焦点,沉沉地、带着千钧重压,落在了湫晴满是泪痕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冰冷,却比寒冰更令人心悸。它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湫晴的神经,也切割着他自己摇摇欲坠的防线。

“怎么了?”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再是冰窟般的死寂,而是带着一种被砂砾反复磨砺过的粗粝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自嘲和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

他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僵硬而苦涩,毫无笑意,更像一个濒临破碎的裂痕。

“林湫晴,”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也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你问我怎么了?”

他缓缓抬起那只还在渗血的手,举到两人之间昏黄的光线下。暗红的血珠沿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落,滴在深色的钢琴漆面上,留下刺目的印记。

“看到这个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具毁灭性,“这不是弹琴弹的。”

湫晴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弹琴?那是……

“是砸东西砸的。”谢祁替她回答了,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刺入她的眼底,“就在刚才。隔壁杂物间里的一个旧谱架。”

砸东西?!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看到伤口本身更加强烈!那个永远冷静、优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谢祁……砸东西?像个失控的野兽?!

巨大的震惊让她忘记了哭泣,只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很意外?”谢祁捕捉到她眼中的震惊,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更深了,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嘲弄,“觉得我不该是这样?觉得我该永远像个完美无缺的石膏像,冷静、自持、无懈可击?”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强大的、混合着血腥、汗意和凛冽松香的气息再次将湫晴笼罩。压迫感如同实质。

“可惜,让你失望了。”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我就是这样的人。骨子里就带着……暴戾。”

“暴戾”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两颗冰冷的子弹,射入湫晴的心脏。

“论坛的事,我查到了源头,揪出了内鬼,处理了偷拍者,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他的目光锐利,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你以为靠的是学生会那套温和的章程?靠的是讲道理?”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琴房里显得格外瘆人。

“不。靠的是威胁,是压制,是让他们知道惹怒我的代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湫晴从未听过的、近乎原始的野性和冰冷,“那个狗仔,我打断了他一条胳膊,砸了他的相机,告诉他再敢靠近你,下次断的就是他的腿。周凯?学生会的处分只是表象,他家里那点见不得光的生意,我随时能让他全家喝西北风。高铭?他再敢用那种眼神看你,再敢偷偷摸摸,我不介意让他和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爹一起身败名裂!”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湫晴的认知上!她所知道的“处理”,原来背后隐藏着如此血腥、如此冷酷、如此不择手段的真相!那个她仰望的、温和的谢祁,此刻在她面前,亲手撕开了优雅的外衣,露出了内里狰狞的獠牙!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脊椎。她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戾气和野性,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才是他平息风暴的方式?这才是他“有我在”的真正含义?

“怕了?”谢祁敏锐地捕捉到她的颤抖,眼神更加幽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和自嘲,“现在知道要躲了?晚了。”

他再次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带着绝对的压迫感。

“是你非要闯进来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和冰冷的警告,目光紧紧锁住她苍白的脸,“是你非要撕开这层皮,看看里面是什么。现在你看到了?”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凉的耳廓,说出的话语却比寒冰更冷:

“一个骨子里流着暴戾血液的疯子。一个习惯了用最极端手段解决问题的……怪物。”

“怪物”两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重重砸下。

湫晴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巨大的恐惧和认知颠覆带来的冲击,让她几乎无法思考。他承认了!他亲口承认了自己是个……怪物?!

谢祁直起身,看着眼前女孩如同受惊小鹿般惨白颤抖的模样,眼中翻涌的戾气和那种近乎毁灭的冲动,似乎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绝望所取代。他眼中的暗流变得更加汹涌复杂,有自厌,有无奈,有深不见底的沉重,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近乎悲凉的温柔?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那种被强行压抑后的平静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这就是你该‘习惯’的东西。”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此刻惊恐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过身,拖着那具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沉重躯壳,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琴房那扇通往黑暗走廊的门走去。受伤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血珠依旧在缓慢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串刺目的、断续的印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湫晴的心尖上。

看着他高大却显得无比孤寂、仿佛背负着整个沉重世界的背影,看着他手上刺目的伤口,听着他刚才那些如同自毁般的坦白……巨大的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更汹涌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冲破了恐惧的冰层!

不是同情。

不是怜悯。

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心疼!

她终于明白了他琴声里的冰冷狂暴!

明白了他那句“习惯”背后的沉重与无奈!

明白了他强大表象下那个伤痕累累、在黑暗里独自挣扎的灵魂!

他不是怪物!

他是被什么东西……深深伤害过!禁锢着!

“谢祁!”

在他即将拉开那扇通往黑暗的门时,湫晴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哭腔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喊出了他的名字!

谢祁的脚步,顿住了。高大的背影在门口昏暗的光线下,凝固成一尊沉默的雕塑。

湫晴挣脱了依靠的门框,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在他身后停下。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而颤抖破碎:

“谁……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不是质问,是痛彻心扉的呼喊!

谢祁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昏暗的琴房里,只有湫晴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泣声,和他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良久。

久到湫晴以为他不会回答,以为他会再次走入那片黑暗,彻底将自己封闭。

一个低沉沙哑、疲惫到极点的声音,如同叹息般,从他背对着她的方向传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痛:

“谢家。”

“我的……父亲。”

六个字。

轻飘飘的六个字。

却像裹挟着万载寒冰的飓风,瞬间将湫晴卷入了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更加冰冷刺骨、更加黑暗绝望的深渊!

风暴从未平息。

它只是从校园的流言蜚语,转向了一个更庞大、更黑暗、更令人窒息的源头。

而谢祁那句沉重的“习惯”,在此刻,终于显露出了它最残酷、最真实的含义。

他缓缓转过身,逆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复杂到极致的光芒——有痛苦,有自嘲,有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希冀?

他看着呆立原地、如同被冰封的湫晴,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恳求的疲惫:

“现在,”

“可以……陪我坐会儿吗?”

“就一会儿。”

不是命令。

是请求。

一个强大到可以轻易碾碎恶意、此刻却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灵魂,发出的、最卑微的请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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