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隔音门后的寒冰与微光
走向那扇隔音门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鼓点上,沉重而决绝。冰冷的空气包裹着湫晴,让她裸露的皮肤泛起细小的战栗。隔壁琴房里那令人心悸的死寂,如同实质的黑暗,透过厚重的门板沉沉压来,几乎让她窒息。
她停在了门前。深色的木质门板光滑冰冷,隔绝了两个世界。门把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风暴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却也奇异地凝聚了她所有的勇气。
图书馆里他命令她“站在原地”。
树下他要求她“习惯”。
此刻,隔着一扇门,是他刚刚用冰冷狂暴的琴声撕裂开的、属于他自己的深渊。
她没有站在原地等待。
她选择了走向他。
走向这场由他主导、却也将他吞噬的风暴中心。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凉意瞬间窜遍全身。她几乎没有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下一按,然后用力推开!
**嘎吱——**
沉重的隔音门发出艰涩的摩擦声,向内敞开。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压抑的气场,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将湫晴吞没!
主琴房比小教室大得多,也空旷得多。巨大的三角钢琴如同黑色的磐石,矗立在房间中央,在窗外渐暗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属于琴弦震动后的金属硝烟味,还有一种……极其冷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凛冽的男性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汗意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腥气?
琴凳上,谢祁背对着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灰色高领毛衣。宽阔的肩背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张力,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疲惫。他微微低着头,黑色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侧脸。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冰冷的琴盖上,另一只手……
湫晴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只骨节分明、曾优雅地在琴键上飞舞、也曾强势地按住她手背的手,此刻正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关节的皮肤上赫然印着几道刺目的、新鲜的划痕!深红色的血珠正从破口处缓慢地渗出,沿着他修长的手指蜿蜒而下,在深色的裤子上洇开几朵暗色的、不祥的花!
血!
他受伤了!
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湫晴的心脏!她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卡在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又或许是感受到了她惊恐的视线,谢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那只搭在琴盖上的手,指节骤然收紧,发出细微的骨节摩擦声。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又冷冽了几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后,他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当湫晴看清他的脸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不是她熟悉的谢祁!
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所有的情绪都被彻底冻结、封存。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不再是图书馆里的郑重,不再是树下的笃定,也不再是清晨的冷峻,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的、带着毁灭性寒意的虚无!瞳孔深处,仿佛有暴风雪在无声地肆虐,席卷一切,只留下冰冷的死寂。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颚线条绷得如同刀削斧刻。
他就这样看着她,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距,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望向某个更遥远、更黑暗的虚空。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片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绝对的冰冷和……空洞的疲惫。
这不再是那个强大到掌控一切、平息风暴的谢祁。
这更像一个刚从炼狱深处爬出来、灵魂都被抽空了的躯壳。
一个被自己内心汹涌的暗流彻底吞噬、只剩下冰冷外壳的……陌生人。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岩石,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强行压抑后的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胆寒。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力量。
这冰冷的质问,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湫晴的心脏!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寒冰地狱!
然而,就在她身体向后瑟缩的刹那,目光再次触及到他垂在身侧、滴着血的手。那刺目的红色,像一簇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她心底深处某种被恐惧掩埋的东西——不是爱慕,不是迷恋,而是一种更原始的、更强烈的冲动。
不能退!
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片冰冷的虚无里!
图书馆里他命令她“站在原地”。
树下他要求她“习惯”。
此刻,这扇门后,是他用琴声和鲜血打开的、最真实的深渊。
她看着他空洞冰冷的眼睛,看着他手上刺目的伤口,看着他如同被抽空了灵魂般的疲惫……巨大的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心疼、焦急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猛地冲破了恐惧的束缚!
她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向前猛地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
“你的手!”湫晴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急切而尖锐得变了调,带着哭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她顾不上谢祁那能冻死人的目光,也顾不上他周身散发出的、足以碾碎一切的冰冷气场,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他流血的手上。
她几乎是扑到钢琴旁,慌乱地在自己随身的小包里翻找。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东西。终于,她掏出了一小包随身携带的纸巾和一小瓶消毒喷雾(她总是习惯性地备着这些)。
“快……快处理一下!”她急切地说着,声音依旧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她拧开消毒喷雾的盖子,顾不上害怕,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去触碰他那受伤的手腕,试图将喷雾对准那还在渗血的伤口。
就在她冰凉颤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刹那——
谢祁猛地抽回了手!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和防御!
湫晴的手僵在半空中,消毒喷雾的喷口对着空气,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她愕然地抬起头,再次撞进他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眸里。
那里面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寒冰。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闯入禁地、不知死活的陌生人。
“出去。”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更加没有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石头,砸在地上,“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冰冷的驱逐,带着绝对的威压和疏离,瞬间将湫晴刚刚凝聚起来的勇气击得粉碎!巨大的委屈和更深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眶,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咬着下唇,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纸巾和喷雾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看着他手上刺目的伤口,看着他灵魂深处那片令人绝望的虚无……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愤怒和不甘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我不!”她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带着破釜沉舟般的颤抖和决绝!泪水汹涌而出,划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你的手在流血!你弹琴弹到手指都破了!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像个……像个……”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巨大的情绪让她语无伦次,“你让我习惯!习惯什么?习惯看你这样伤害自己吗?!”
她不管不顾地再次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他冰冷的身体!她仰着满是泪痕的脸,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杏眼里,不再是惊惶和卑微,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是心疼,是愤怒,是不顾一切的决绝!
“谢祁!”她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她不再叫他“谢学长”,不再用那种仰望尘埃般的卑微语气。她直呼其名,带着质问,带着控诉,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想要撕开他冰冷外壳的勇气!
这声带着哭腔的、不顾一切的质问,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
谢祁那覆盖着寒冰的、空洞的瞳孔,似乎极其微弱地、难以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琴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湫晴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她手中紧握的消毒喷雾瓶因为颤抖而发出的细微塑料摩擦声。
窗外,最后一线天光被暮色吞噬。巨大的三角钢琴在昏暗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将相对而立的两人笼罩其中。一个泪流满面,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一个冰冷空洞,如同失去灵魂的雕塑。
风暴的中心,寒冰与微光,在无声地对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