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青萍
炭火噼啪作响,林晚盯着账本上那行不起眼的字迹。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得像团鬼火。
小陈从暗格通道进来时带进一缕雪气,情报纸片上的墨迹还没干透。"东郊粮仓的地契抵押给了荣宝斋。"他压低声音,"掌柜说是个姓林的..."
"查清楚荣宝斋近三个月的资金流向。"林晚手指摩挲着玉佩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祠堂里王建军自尽时溅到脸上的血。那时她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可没想到连林家内部都藏着毒牙。
"小姐,那地方..."小陈欲言又止,靴底沾着的雪粒在暖屋里化成水渍。
"给我查到底。"她将地契折好塞进袖中,"就算翻遍整个京城也要找全凭证。"炭火突然爆出火星,照亮她眼底的冷意。
铜壶滴漏声越来越清晰。林晚数着更漏等到掌灯时分,外头传来积雪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将录音笔藏进袖口,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
"三叔公最近身体可好?"她抬头看向刚进门的林德昌,手里茶盏映出对方骤然扭曲的脸,"听说您常去探望。"
"这些事...这些事小姐就不必操心了。"林德昌解开大氅扣子,靴底泥印在青砖地上拖出长长一道。他往火盆边挪了挪,热浪将鬓角的白霜融成水珠。
"那东郊的地契怎么会有您的私印?"林晚慢慢揭开袖中的录音笔,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混在炭火爆裂声里。
茶盏摔碎在地,碎片映出林德昌扭曲的表情。窗外飘雪忽然密集,纷纷扬扬扑在窗纸上。她弯腰拾起半片瓷片,锋利的断口划破指尖,血珠滴在账本上晕开一朵红梅。
"老爷!"管家突然闯进来,衣襟还沾着马鬃,"东郊粮仓起火了!"
林晚看着林德昌踉跄起身,黑皮箱落在脚边,金条反射的幽光晃过她的眼。录音笔还在转着,录下他最后那句"该换盏新茶了"。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林晚将地契和录音笔收好,指尖残留着瓷片的凉意。她望着窗外最后一片雪花落在窗棂,忽见那上面沾着个暗红印记——半朵梅花。
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里钻,林晚把大氅裹紧了些。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天了。
"小姐要歇息吗?"管家轻声问,手上还握着缰绳,指节发白。
林晚摇头,目光扫过书案上的旧地图。泛黄的纸页上,东郊位置被朱砂圈了又圈,旁边还留着爷爷的批注:此处需防火。
马车碾过结冰的路面,颠簸得厉害。她摸到座位下的短匕,刀柄上的纹路都被磨平了。这是她第一次离家时带的防身之物,现在却要用来对付自家人。
"去城南!"她掀帘喊道。管家应声调转马头,车轮在冰面上打滑。林晚盯着窗外掠过的黑影,想起今晨祠堂里那块玉佩拼合时的轻响,就像现在的心跳。
马儿吃痛狂奔,车身剧烈颠簸。林晚伏在座位下,听见头顶箭矢破空而过。她数着追兵的脚步声,等到最近时猛地推开侧窗,将匕首甩出去。一声闷哼,有人坠马。
另外两人分左右包抄,林晚扯下披风裹住脸,纵身跳车。积雪缓冲了力道,她翻身滚进路边沟渠,听见追兵勒马的嘶鸣。"东南方向!"有人喊。
林晚屏住呼吸,任由雪花落在睫毛上。她看着三人策马远去,慢慢从沟渠里爬出来。棉靴陷在泥里,每走一步都灌满雪水。远处驿站的灯火忽明忽暗,她数着心跳往前挪。
终于看见驿站门缝透出的暖光时,双腿已经失去知觉。她拍门的手冻得发紫,刚敲两下就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救..."她只吐出一个字就昏过去。
醒来时躺在热炕上,外头又飘起细雪。林晚撑起身,发现手腕上缠着布条。窗边坐着个青衫男子,正在剥橘子。
"醒了?"他抬头一笑,"伤口没化脓就好。"
林晚盯着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不是普通跑堂的模样,倒像是...
"多谢公子相救。"她慢慢往后缩。
男子把橘瓣放进嘴里,"我叫顾延之。"他说,"你逃命的时候,怀里还抱着玉佩。"
林晚浑身一僵。她记得这名字,二堂哥袖口绣着梅花,信上署名正是顾延之。她盯着对方腰间玉扣,上面果然刻着半朵梅花。
"王家的事,你知道多少?"她试探着问。
顾延之轻轻一笑,"比你想象得多。"他凑近,"比如,王建军根本没自杀。"
林晚瞳孔微缩,喉咙发紧。外面风雪渐大,驿站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走进了一个更大的局里。
林晚盯着顾延之腰间晃动的玉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剥橘子的动作太熟稔,像是做过千百次。祠堂里王建军倒下时,也有人这样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
"你既知道真相,为何要救我?"她试探着问。
顾延之将橘瓣放进嘴里,"因为你手里攥着能烧了东郊的火种。"他说完便起身走向窗边,顺手将半片橘皮搁在她枕边。酸涩气息刺得她鼻腔发紧。
外头传来马蹄踏雪声,由远及近。林晚听见有人低声交谈,接着是银钱碰撞的轻响。驿站老板收了银子似的,连声应承着把人往别处引。
"他们追丢了方向。"顾延之忽然开口,"但不会太久。"
林晚猛地坐起,伤口扯开渗出血珠。她现在哪都不能去,证据还在林家书房藏着。炭火噼啪作响,她想起录音笔还藏在袖中,齿轮仍在转动。
"王建军死前也这么紧张。"顾延之突然转身,袖口扫落几粒橘籽,"他攥着半块玉佩,在祠堂门口说'梅花开了'。"
林晚瞳孔骤缩。那夜她确实看见王建军嘴唇翕动,却听不清说什么。原来如此...
外头又响起脚步声,这次近得骇人。顾延之突然掀开她的被褥,露出浸血的棉裤。林晚刚要挣扎,就被他按住肩头。
"忍着点。"他掏出一把小刀,割开她大腿根的绷带。暗红血珠顺着腿侧滚落,在炕席上洇出蜿蜒痕迹。
门板砰然被推开时,顾延之正握着染血的刀子。来人愣住,鼻翼翕动:"伤员在这儿?"
"化脓了,得重新清创。"顾延之若无其事地晃了晃手中刀片,"你们找谁?"
林晚咬破舌尖才没哼出声。血腥味混着药膏气息冲进鼻腔,她盯着地上那滩血迹,忽然明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林家那边...
她猛地拽住顾延之的衣角,用尽全力挤出几个字:"书房..."
话音未落,窗外破空声急响。顾延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三支羽箭深深扎进木窗。外面传来骚动,有人喊"放火"。
浓烟顺着门缝涌进来时,顾延之扯下外袍裹住她。"记住,"他在混乱中贴着她耳边说,"玉佩合拢时会响一声。就像..."话音戛然而止,他旋身挡下射来的冷箭。
林晚趁机滚出门槛,积雪扑灭了她衣角的火星。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二更天了。她拖着伤腿往林家方向挪,每一步都踩在冰碴上。风卷着灰烬往眼里钻,她隐约看见自家府邸轮廓时,正撞见林德昌抱着黑皮箱从侧门溜出。
林晚伏在墙根屏住呼吸。箱盖没扣严实,金条幽光在月色下泛着冷意。她摸到袖中的录音笔,齿轮还在转着。这时身后枯枝断裂,她本能地滚向旁边,原先的位置插着一柄飞镖。
"小姐真不让人省心。"熟悉的声音让她脊背发凉。是管家。他举着弩箭步步逼近,靴底碾碎一片枯叶,"老爷交代的事..."
林晚慢慢往后缩,手指触到怀里的半片瓷碗。那是她在祠堂捡的,锋利的断口还沾着血痂。她突然扬手将瓷片甩出,管家偏头躲过,弩箭却因此走偏。
她趁机翻身跃起,短匕从靴筒滑入手心。管家反应极快,抽出了腰间的软鞭。缠斗间她瞥见林德昌已经消失,黑皮箱也不见了踪影。
鞭梢擦过她脸颊时,林晚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这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发烧,管家端着药碗守在床边。可现在他的眼神比刀还冷。
"老爷对你有养育之恩。"管家喘息着挥鞭,"何必自寻死路?"
林晚不答话,短匕划开飘落的雪花。她突然想起顾延之说的那句话,玉佩合拢时会响一声。就像现在的心跳。
当匕首终于刺入管家腹部时,他眼里的震惊比痛楚更深。林晚拔出刀刃,任由他瘫倒在地。她抹了把脸上的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林家书房在望,她却停住了脚步。窗缝透出的烛光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翻找什么。那人身形瘦削,袖口隐约露出半朵梅花。
林晚慢慢握紧染血的匕首,指节泛白。炭火噼啪声穿透夜色,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玉佩贴着胸口发烫,像要烧穿衣料。
她数着心跳等待时机,直到那道身影从窗户跃出。林晚尾随其后,穿过三条街巷,最终在废弃的米铺前将其截住。对方兜帽掉落时,她差点惊呼出声。
"怎么会是你?"她盯着眼前人,声音发颤。
那人扯下蒙面巾,露出一抹苦笑:"小姐忘了,七年前是谁帮你藏起那些账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