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年关

腊月二十九的清晨,天还黑着。林晚披着貂毛大氅坐在马车上,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团雾。马蹄踩在积雪上的声响格外清晰,像是敲在人的心头。

王家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树上,还挂着个破灯笼。昨夜祭灶留下的纸灰混在雪地里,像撒了一地的冥纸。林晚掀开帘子往外看,几个躲在窗后偷看的人影慌忙缩回去,连带着撞翻了桌上的茶碗。

"吱呀——"

马车停在王家老宅门前。红漆大门新刷了层朱砂,可屋檐下那些破洞还是露着稻草。门缝里透出几缕炊烟,闻着是煮高粱面糊的味道。

"吱——"\

门被推开一条缝,王建军的老娘探出头。她哆嗦着嘴唇想说话,却见林晚已经下了车。雪地上留下两串鲜红的脚印,那是她特意选的正红缎面鞋。

"参鸡汤备好了吗?"林晚声音轻得像片雪,"我记得去年冬天,王叔说过要给我炖一锅补身子的。"

王建军的老娘"扑通"跪在地上,额头磕在石阶上。血痕顺着青砖往下淌,在雪地上洇出暗红的纹路。

祠堂前的樟木箱一字排开,锁链叮当作响。侍女们捧着火盆站在两侧,火光映得箱上的铜锁泛着幽光。村里来的几位长辈站在廊下,手里的热茶都忘了喝,任由水汽把衣襟浸湿一大片。

"小姐..."管家轻声提醒,"时候不早了。"

林晚点点头,抬脚跨过门槛。祠堂里的红烛晃得厉害,香炉里升起的青烟打着旋儿往梁上飘。供桌上的半块玉佩蒙着灰尘,边角处还沾着陈年的香灰。

她从怀里掏出另一半玉佩,轻轻放在供桌上。两片残玉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连裂纹都对得分毫不差。

"当年抢我信物的时候,"林晚手指抚过玉佩边缘,"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祠堂里静得出奇,连香灰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手腕上的疤,是王叔用皮鞭抽的。"她卷起袖子,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痕,"那年冬至,我跪在院子里三天三夜,饿得啃墙皮。王妹妹呢?记得当时你正坐在楼上绣花,时不时探头笑一声。"

话音未落,王娇娇突然扑过来。她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头发乱糟糟的,指甲缝里都是泥。

"姐姐饶命!都是爹逼我们干的..."她死死抓住林晚的裙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林正雄猛地拍案而起,震得香炉里的灰撒了一地。他身后几个堂哥也站起身来,椅子腿刮过青砖的声音刺耳得很。

"查封田产的族令已经拟好。"林正雄沉声道,"即刻生效。"

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狱卒送来件染血的衣裳。那是王建军在牢里自尽时留下的,虽然没成功,但那道狰狞的血痕倒是真真切切。

王娇娇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不知说着什么。她忽然开始干呕,吐出来的全是黄水。额角磕在青砖上,血混着眼泪模糊了视线。

林晚看着雪地上蜿蜒的血迹,想起前世自己吐血的模样。那时她刚被赶出林家,躺在煤渣堆上咳得直不起腰。

"当年我跪着擦煤渣,你在楼上笑。"她指尖掐进掌心,却感受不到一丝快意,"现在...你怎么不笑了?"

祠堂外的议论声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是敬畏的叹息。老嬷嬷抹着眼泪念叨:"报应啊..."

屋檐上的冰棱开始融化,滴落的水珠打湿了她旧日的鞭痕。

暮色渐浓时,林晚独自站在祖坟前。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里钻,她将玉佩贴在冰冷的墓碑上。

"爷爷,我替您守住了林家。"

远处传来马蹄声,电报员快马加鞭而来。雪地上扬起一串梅花状的碎雪,落在她的肩头。

"计划已启动。"

四个字化作一声轻叹,消散在寒风中。她回头望向王家老宅,最后一盏灯笼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

马车驶离时碾过结冰的水洼,倒影中映出她怔忡的神情。雪越下越大,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

雪地里最后一盏灯笼终于熄灭,林晚靠在车窗边,手指摩挲着怀中的玉佩。马车碾过结冰的路面,颠簸得厉害。她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大雪天,王建军拽着她往冰河里推。

"小姐要歇息吗?"管家掀帘递进个暖手炉。

林晚摇头,指尖无意识抠着玉佩边缘。祠堂里王娇娇干呕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她本该觉得痛快的。可当看到那张曾经光鲜的脸埋在粪堆里时,胸口却像塞了团湿棉花。

"前面有个驿站。"管家轻声道,"要不要..."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一晃。林晚抓住扶手,听见外头传来兵器相撞的声响。几个侍女已经抽出短刀,掀帘的手还握着缰绳,指节发白。

黑衣人从路旁跃出时,马儿惊得人立而起。林晚撞在车厢壁上,听见管家怒吼:"保护小姐!"

侍女们跳下车厢,刀光映着雪色。林晚摸到座位下的短匕,手心沁出冷汗。这是她第一次离家时带的防身之物,刀柄上的纹路都快被磨平了。

"去城南!"她掀帘喊道。

管家应声调转马头,车轮在冰面上打滑。后头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林晚咬紧牙关,将暖手炉砸向车窗。碎玻璃溅在脸上,火折子点燃了窗帘。

黑衣人见状分出两人去扑火,剩下三个仍紧追不舍。林晚攥紧短匕,心跳声大得震耳。她忽然想起今晨祠堂里那块玉佩,拼合时发出的轻响就像现在的心跳。

"小姐低头!"管家挥鞭抽向马臀。

马儿吃痛狂奔,车身剧烈颠簸。林晚伏在座位下,听见头顶箭矢破空而过。她数着追兵的脚步声,等到最近时猛地推开侧窗,将匕首甩出去。

一声闷哼,有人坠马。另外两人分左右包抄,林晚扯下披风裹住脸,纵身跳车。积雪缓冲了力道,她翻身滚进路边沟渠,听见追兵勒马的嘶鸣。

"东南方向!"有人喊。

林晚屏住呼吸,任由雪花落在睫毛上。她看着三人策马远去,慢慢从沟渠里爬出来。棉靴陷在泥里,每走一步都灌满雪水。远处驿站的灯火忽明忽暗,她数着心跳往前挪。

终于看见驿站门缝透出的暖光时,双腿已经失去知觉。林晚拍门的手冻得发紫,刚敲两下就支撑不住跪倒在地。门吱呀打开,伙计探出头来,眼睛瞪得老大。

"救..."她只吐出一个字就昏过去。

醒来时躺在热炕上,外头又飘起细雪。林晚撑起身,发现手腕上缠着布条。窗边坐着个青衫男子,正在剥橘子。

"醒了?"他抬头一笑,"伤口没化脓就好。"

林晚盯着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不是普通跑堂的模样,倒像是...

"多谢公子相救。"她慢慢往后缩。

男子把橘瓣放进嘴里,"我叫顾延之。"他说,"你逃命的时候,怀里还抱着玉佩。"

林晚浑身一僵。她记得这名字,二堂哥袖口绣着梅花,信上署名正是顾延之。她盯着对方腰间玉扣,上面果然刻着半朵梅花。

"王家的事,你知道多少?"她试探着问。

顾延之轻轻一笑,"比你想象得多。"他凑近,"比如,王建军根本没自杀。"

林晚瞳孔微缩,喉咙发紧。外面风雪渐大,驿站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走进了一个更大的局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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