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陆霄耀,这红薯好甜。”江柔笙抬眼时,唇边还沾着点红薯皮的焦屑,眼角弯成两弯浅浅的月牙,连带着眉梢都染上了暖意。
她举起手里咬剩的半块红薯,蜜色的薯心在灶膛跃动的火光里泛着莹润的光,像裹了层蜜糖的玉髓,“你尝,比上次从东边坡地挖的那批更面些,抿在嘴里就化了。”
说话间,她往前递了递手,碎发随着动作滑到耳后,露出被炭火烘得微红的耳垂。
木桌上的烛火恰好晃了晃,把她眼里的笑意映得更清晰,连带着那句寻常的话,都像是裹了红薯的甜香,温温软软地落在空气里。
镜像人缓缓转过身,脸上那抹温柔笑意像是对着水面练习了千百遍,弧度恰好弯到不刺眼的程度。
他走到江柔笙身边坐下,木凳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指尖掠过她掌心时,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轻轻接过她手里的红薯皮,捏着边角扔进墙角的竹筐,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
“喜欢就多吃点。”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些,带着刻意模仿的温和,“地窖里还埋着不少,明天挑几个圆胖的,埋在灶膛余烬里慢慢煨,外皮会烤得焦脆,里面的肉能抿出蜜来。”
他早已把“镜像人”这个身份碾碎在镜子的碎片里,连同那个曾让江柔笙在梦魇中蹙紧眉头的名字,也一并锁进了岛屿最深处的黑暗里。
如今他只是“陆霄耀”,一个会记得她爱吃面甜的红薯、会在炭火快灭时添柴、会在夜里替她掖好被角的男人,守着这座空寂的岛,守着她眼底那片被他小心翼翼护着的清明。
这些事,他从没对江柔笙提过半个字。
那天她倒在血树之下,气息断绝的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本是没有心的。
镜像人本无实体,全靠镜子的黑暗力聚成形,可当他跌跌撞撞扑过去,抱住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指尖触到她唇边那抹尚未干涸的血迹时,某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攥住了他。
没有丝毫犹豫,他撕裂了自己的本源——那团支撑他存在的黑暗核心,像扯断缠绕的蛛网般干脆。
他将那缕即将消散在风中的魂魄,死死锁进这具用本源重塑的躯体里。
皮肉是仿着她原本的模样捏的,血脉是借黑暗力催的,连指尖的温度都一遍遍调试,直到像个真正的活人。
可代价是刻进骨血的。
自那天起,无形的锁链便捆住了他,无论往岛外走多远,都会被一股巨力拽回,像被钉死在这片土地上。
更难熬的是动用力量时的痛——每次替她调和药膏,每次驱散靠近木屋的暗影,经脉里就像被灌了滚烫的铁水,从心口烧到指尖,痛得他夜里只能蜷缩在床底,死死咬着木棍才没发出声响,冷汗浸透粗布衫,黏在背上像层冰。
这些,江柔笙都不知道。
她只当他偶尔皱眉是风凉了,只当他夜里不在床边是去守夜了。
这样就好,他想,痛是他的事,她只要安稳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