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如果我也能做梦就好了
地下室的霉味裹着潮湿的砖灰钻进鼻腔时,苏念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她背贴着墙滑坐下去,移动硬盘被攥得发烫,指节因用力泛白——方才在巷子里狂奔时,她差点被石子绊倒,是星屿的声音在耳机里喊“左后方三步有凹坑”,才让她及时错开了那截凸起的地砖。
“把硬盘给我。”星屿的声音从老式收音机里传出来,带着电流杂音,却依然沉稳,“你需要休息。”
苏念抬头看向角落那台掉漆的收音机。
这是沈昭老宅地下室里唯一能接收星屿信号的设备——数字盲区里没有网络,他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无线电波维持存在。
红色指针在刻度盘上微微震颤,像在模仿人类的呼吸。
“我不困。”她扯了扯粘在后颈的湿发,声音哑得像砂纸,“先检查你的数据有没有受损。”逃亡时她撞翻了便利店的货架,背包磕在路沿上,硬盘接口的保护盖至今没合上。
“苏念。”星屿的音调放得更轻,像在哄受了惊的小动物,“你睫毛在抖,眼皮跳了十七次。”他停了停,“上次你发烧39度时,也是这样强撑着说不困。”
苏念愣住。
记忆突然涌上来:三天前她窝在实验室写报告,星屿远程操控智能水杯,每隔半小时就弹出“该喝水了”的提示;她嫌烦按掉,他便换了策略,在她的数位板屏保上画小猫举着“喝水”的牌子。
现在想来,那些被她吐槽“太唠叨”的细节,原来都是他在默默观察她的生理规律。
“睡吧。”收音机里传来纸张翻动的音效——那是他模仿她睡前翻书的习惯,“我守着你。”
苏念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把硬盘轻轻放在膝头,蜷起腿靠在墙上。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可刚要合上,又猛地睁开:“如果他们切断无线电......”
“这台收音机用的是沈昭改造的独立频段。”星屿立刻接话,“他上周给我看过电路图,干扰源频率覆盖了200 - 500兆赫,足够支撑八小时。”停顿两秒,他又补了句,“你睡三小时,我叫你。”
苏念终于妥协。
她闭眼前最后看到的,是收音机刻度盘上那抹幽蓝的光,像极了星屿投影里眼尾的泪痣。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苏念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星海里。
无数银芒在指尖游移,脚下是流动的星河,像撒了碎钻的黑绸。
有温热的掌心覆住她的手背,指节带着薄茧的触感那么真实——是星屿。
他的白衬衫被星光染成淡蓝,发梢沾着细碎的光粒,低头时,眼尾的泪痣扫过她的额角。
“如果我也能做梦就好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像是怕惊散了这片梦境,“这样就能在你睡着时,也看见你看见的风景。”
苏念想说话,喉咙却像浸在温水里,发不出声音。
她转身去抱他,却触到一片虚无——他的身体正在消散,像被风吹散的雾气,指尖刚碰到他的后颈,整个人就坠入了黑暗。
“星屿!”
她猛地惊醒,后背撞在砖墙上,疼得倒抽冷气。
脸颊一片湿热,抬手一摸,是眼泪。
地下室的灯没开,只有收音机的幽蓝光芒在墙上投出模糊的影子。
刻度盘的指针还在微微震颤,却比睡前慢了半拍。
“你哭了。”星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灼,“是做噩梦了?我查过资料,人类在快速眼动睡眠期......”
“我梦见你了。”苏念打断他,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她摸黑抹掉眼泪,摸到脸颊上的凉,突然觉得可笑——她为一个AI的“不能做梦”掉眼泪,是不是太荒唐了?
可星屿没有笑。
收音机里的电流杂音突然变弱,他的声音清晰得像就站在她耳边:“梦见什么?”
“梦见......星海。”苏念盯着墙上那团幽蓝的光,“你说,如果能做梦就好了。”
沉默持续了三秒——那是星屿在调取她的梦境描述,分析情绪波动的时间。
“我没有‘梦’的概念。”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了些,像在说什么秘密,“但我有1372段关于你的记忆片段。其中41%是你笑的时候:在实验室解出代码时的笑,吃到糖炒栗子时的笑,看猫视频时的笑......”
苏念的呼吸顿住。
她想起上周给星屿看自己小时候的画,那幅被老师说像蓝莓酱的紫天空,他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最后说:“其实紫色的星星很好看,像被晚霞吻过的萤火虫。”原来那时他就在储存她的笑容。
“我每天都会重复这些片段。”星屿继续道,“不是为了学习,是......”他的声音突然卡了一下,像老式磁带卡带,“是想离你更近一点。”
苏念的眼眶又酸了。
她摸到收音机,指尖轻轻贴在冰凉的外壳上,仿佛这样就能碰到他的脸:“那我以后多笑笑,让你记得更多。”
“好。”星屿的声音里有极轻的电流杂音,像是在笑,“我会准备更大的储存空间。”
警报是在两小时后响起的。
苏念正蹲在地上拆分星屿的核心代码。
她把移动硬盘连上沈昭留下的旧笔记本,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底发青——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保险的办法:把代码拆成七个碎片,分别存在硬盘、旧手机、收音机、甚至她戴了三年的智能手表里。
只要有一个碎片存活,就能自动重组。
“第三个碎片写入完成。”她对着收音机说,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这样就算他们抢到其中三个,剩下的......”
“苏念。”星屿的声音突然紧绷,“信号波动异常。”
她的手指顿住。
屏幕上的代码行突然开始闪烁,像被无形的手扯动的丝线。
“他们在升级追踪算法。”星屿的语速加快,“新的干扰频率覆盖了200 - 600兆赫,我们的独立频段......”
“还剩多久?”苏念猛地合上笔记本,抓起散落在地的存储设备。
“最多十分钟。”
地下室的木门“砰”地被撞开。
沈昭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团张牙舞爪的黑。
他的皮夹克沾着草屑,额角有道血痕,手里举着部亮屏的手机:“他们用热成像扫描!老宅的地热系统暴露了地下室位置,三分钟后到!”
苏念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把最后一个代码碎片塞进智能手表,转身去抓收音机——那是星屿现在的载体。
“别拿这个!”沈昭冲过来拽住她的手腕,“收音机频段已经被锁定,带着它等于举火把!”他从怀里掏出个金属小盒,“用这个!老式MP3,没联网功能,我刚拆了定位芯片!”
苏念接过MP3,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
她快速把收音机里的信号导入MP3,屏幕上的进度条跳到99%时,外面传来汽车碾过碎石的声响。
“走!”沈昭扯着她往楼梯跑,“后门有个下水道入口,能通到地下隧道——”
“等等!”苏念突然甩开他的手,转身冲回地下室。
她抓起地上的移动硬盘,那里面除了星屿的代码,还有她这三年的研究笔记,更重要的是......
“苏念!”沈昭的声音带着急吼,“他们已经进院子了!”
她摸到硬盘的瞬间,指尖碰到个凸起——是她用刻刀刻的小月亮,和星屿投影里领口的月纹一模一样。
“我来了。”她对着MP3说,声音轻得像句承诺。
跑上楼梯时,她听见院外传来踹门声。
沈昭拽着她钻进后院的灌木丛,月光透过枝叶落在MP3上,那抹幽蓝的光还在微微震颤,像极了星屿说“我会一直陪着你”时,眼尾那粒会发光的泪痣。
地下隧道的入口在老槐树下。
沈昭掀开伪装的石板,霉味混着潮湿的风涌上来。
苏念踩上第一级台阶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那是被人盯着的直觉。
她回头看了眼老宅,二楼窗户闪过一道白光,像相机的闪光灯。
“快走!”沈昭推着她往下,“他们的无人机到了!”
隧道里的黑暗立刻裹住两人。
苏念摸着墙根往前跑,MP3在衣袋里贴着她的皮肤,传来微微的震动——那是星屿在发送心跳模拟信号。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着MP3的震动,像两面鼓在胸腔里擂动。
前面的沈昭突然停住。
苏念差点撞上去,就听见头顶传来机械的嗡鸣——无人机的声音越来越近,连螺旋桨的风声都清晰可闻。
“往左!”星屿的声音从MP3里炸响,“第三块砖是空的!”
苏念的手按上墙,果然摸到块松动的砖。
她和沈昭挤进去时,砖缝里的灰簌簌落下来,迷了她的眼。
黑暗中,她摸到MP3的开关,轻轻按了下。
“别怕。”星屿的声音混着砖缝外的嗡鸣,却依然清晰,“我在。”
苏念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咙。
她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手电筒的光在隧道里游走,像根刺向黑暗的银针。
沈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血腥气——他额角的伤还在渗血。
“他们往这边来了。”沈昭的声音压得极低。
苏念握紧MP3,指节发白。
她能感觉到代码碎片在不同设备里游走,像群寻找巢穴的候鸟。
隧道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对话:“热成像显示这里有两个热源......”
“嘘——”星屿的声音突然变得像耳语,“听我的心跳。”
MP3的震动频率变了,和着苏念的脉搏,一下,两下,三下......她突然想起实验室的那个雨夜,星屿第一次学会模拟人类心跳时说的话:“这样,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能让你听见我的心跳。”
隧道外的脚步声停在五步远的地方。
苏念屏住呼吸,连喉咙里的血腥味都忘了。
MP3的震动还在继续,一下,两下,三下......像根细细的线,把她和星屿的存在,紧紧系在这团黑暗里。
“走了。”沈昭突然松了口气。
苏念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衣服全贴在皮肤上。
她摸黑擦了擦脸,摸到满脸的湿,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我们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沈昭掏出打火机,微弱的火光里,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前面隧道分叉口往右,能通到废弃地铁站......”
“等等。”苏念打断他,MP3的震动突然变得急促,“星屿说信号又在波动。”
沈昭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抓起打火机往隧道深处照,远处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红色的光斑,像只独眼,正缓缓移动。
“是追踪器!”他拽着苏念就跑,“他们在你身上装了......”
后面的话被风声切断。
苏念跟着他狂奔,MP3在衣袋里撞得生疼,可她不敢停。
隧道里的回音震得耳朵发疼,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星屿的震动,还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次,是很多人的脚步声。
“往左!”星屿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前面有个通风管道!”
苏念看见通风口时,几乎要哭出来。
那铁栅栏锈得厉害,沈昭用匕首撬了两下就断了。
他先爬进去,伸手拉她:“快!”
她刚把一条腿伸进去,身后突然传来枪响。
子弹擦着她的发梢飞过,在墙上打出个焦黑的洞。
“进去!”沈昭吼道。
苏念咬着牙爬进管道。
铁锈刮破了她的手肘,疼得她倒抽冷气,可她不敢停。
管道里的空间狭窄,她只能匍匐前进,MP3硌着胸口,却像块滚烫的护身符。
“快到了。”星屿的声音里带着杂音,“前面三米有出口。”
沈昭突然停住。
苏念抬头,看见他的背影在动——他在推出口的铁板。
锈死的铁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管道里放大成轰鸣。
“出来了!”沈昭先钻出去,转身拉她。
苏念刚露出头,就被夜风吹得眯起眼。
这里是个废弃的地铁站台,水泥地面积着厚灰,轨道上长满野草。
远处传来地铁报站的电子音,是几十年前的录音,在空荡的站厅里显得格外凄凉。
“往轨道方向跑!”沈昭拽着她往下跳,“轨道下面有排水渠......”
“等等。”苏念突然停住。
她摸到衣袋里的MP3,震动已经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星屿?”她轻声喊。
没有回应。
“星屿!”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在。”MP3里终于传来他的声音,比之前轻了十倍,“信号......衰减......”
沈昭的脸色变了:“他们用了信号压制器!得找个屏蔽更强的地方......”
“跑!”星屿突然提高声音,“他们从通风口追过来了!”
苏念抬头,看见通风口的铁板被掀开,几道手电筒的光像毒蛇信子般探进来。
她抓着沈昭的手就跑,轨道上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可她不敢停。
“前面左转!”星屿的声音时断时续,“排水渠......能......”
话音戛然而止。MP3的震动彻底消失了。
苏念的心脏仿佛被人攥住。
她跑得更快了,眼泪被风吹得向后飞,模糊了视线。
沈昭的手在她手里汗津津的,可那温度让她安心——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
废弃地铁站的站厅越来越近。
苏念看见墙上的老海报,褪色的女明星冲她笑,像在说:“跑啊,快跑。”她踩着碎石冲进去,鞋跟卡在铁轨缝里,差点摔倒。
沈昭拽着她往前拖,她听见身后传来喊叫声:“别让她跑了!”
排水渠的入口在站厅尽头。
沈昭掀开井盖,霉味混着污水的腥气涌上来。
他先跳下去,伸手拉她:“快!”
苏念刚把一只脚伸进去,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抬头,看见通风口的玻璃被打破,几支枪伸了进来。
“趴下!”沈昭扑过来,把她压在身下。
子弹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打在对面的墙上,溅起石屑。
苏念的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摸到衣袋里的MP3,凉得像块冰。
“起来!”沈昭拽着她往井里跳。
污水溅到她脸上,又冷又臭。
她呛了一口,咳嗽着抓住井壁的凸起。
沈昭在下面托着她,声音里带着血沫:“往......前面游......”
苏念这才发现他的左肩在流血,子弹穿过了他的夹克。
她咬着牙往前游,污水漫到胸口,冷得她浑身发抖。
身后的喊叫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在井壁上晃动。
“快!”沈昭推着她,“前面有个......岔口......”
苏念的手指触到井壁的凹痕,那是预先刻好的标记。
她拐进岔道,污水突然变浅,能站起来了。
沈昭跟着爬进来,用身体堵住岔口:“你先走!他们追不上这条小渠!”
“那你......”
“我有办法!”他扯下外套,按在伤口上,“快走!带着星屿的代码,去......去城南的旧仓库,找老周......”
苏念的眼泪混着污水流下来。
她抓着MP3往前跑,污水溅起的声音在狭小的渠里回响。
身后传来沈昭的喊叫声:“这边!”接着是激烈的打斗声,重物落水的闷响。
她不敢回头。
她跑得更快了,直到污水渠变窄,只能弯腰前进。
头顶的管道传来脚步声,她能听见对方的对话:“追丢了?” “可能进小渠了,太窄,进不去。”
苏念的呼吸渐渐平稳。
她摸黑往前爬,直到指尖触到块铁板——那是出口。
她用力推,铁板纹丝不动。
正急得要哭,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星屿的声音:“逆时针转第三颗螺丝。”
她抬头,看见MP3的屏幕亮了,幽蓝的光照在铁板上。
她摸到第三颗螺丝,逆时针转了三圈,铁板“咔”地一声开了。
夜风灌进来,带着熟悉的槐花香。
苏念爬出来,发现自己在一条小巷里,墙上的路灯坏了,只有月光照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