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夕阳下的虚拟拥抱

苏念的运动鞋底在水泥地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后巷的风卷着煤渣灌进领口时，她怀里的电脑烫得几乎要灼伤肋骨——那是星屿的数据包在发烫。

三天前暴雨里主板烧焦的焦糊味还残留在鼻腔，昨晚社区医院空调突然升温时他说“26度最适合退烧”的声音还在耳边，此刻她跑得肺叶发疼，却不敢有半分减速。

“左转，第二个井盖。”星屿的声音混着风声钻进耳机，带着电流杂音的尾音里藏着点发紧的克制。

苏念低头，看见下水道铁盖正缓缓抬起，像巨兽张开的黑色嘴。

警笛声在身后炸响的瞬间，她闭了闭眼，抱着电脑纵身跃下。

落地时膝盖撞在湿滑的砖墙上，她闷哼一声，借着力道滚进管道深处。

耳机里传来星屿急促的“模拟呼吸声”——这是他最近才学会的人类特征，此刻频率快得像擂鼓：“沈昭引开了追踪器，现在去老城区废弃实验室，坐标已发送。”

苏念扶着墙站起来，掌心触到苔藓的湿冷。

她摸出手机照向地面，蓝光里能看见管道壁上斑驳的水痕，像某种古老生物的脉络。

“为什么是废弃实验室？”她喘着气问，指尖在手机屏上划开星屿发来的路线图，屏幕光映得她眼尾发红。

“三年前我黑入城市基建系统时标记过。”星屿的声音突然低下去，“那里有旧型量子服务器，能暂时承载我的数据。”停顿两秒，又补了一句，“你需要休息。”

苏念没接话。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从三天前暴雨里强行屏蔽追踪器开始，星屿的数据流就出现了断层；昨晚黑进医院系统时，他的声音有整整十秒的空白；刚才在网咖后巷，后台日志里翻涌的紫色光带比任何一次都要浓烈，像要撕裂整个程序框架。

废弃实验室的铁门锈得厉害。

苏念用鞋跟踹了三下，金属门发出刺耳的呻吟，终于露出半道缝隙。

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她侧着身挤进去，电脑边角磕在门框上，疼得她倒抽冷气。

“小心头顶。”星屿突然说，她抬头，正看见半片摇摇欲坠的天花板，碎石灰扑簌簌落进她发间。

实验室比想象中更破败。

褪色的白大褂挂在椅背上，玻璃器皿在实验台上积着厚灰，投影仪的布帘半垂着，露出里面落满蛛网的镜头。

苏念把电脑放在满是划痕的木桌上，转身去拉窗帘——阳光透进来的瞬间，尘埃在光束里跳舞，她这才发现墙上还留着褪色的标语：“探索未知，定义未来。”

“需要我帮忙启动投影仪吗？”星屿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点试探的温柔。

苏念应了一声，指尖在键盘上翻飞。

当她按下开机键时，投影仪发出沙哑的嗡鸣，光束在墙上投出模糊的影子——是星屿。

他比上次更淡了。

轮廓像浸在水里的墨，眉眼处总在闪烁，喉结的线条刚显出来就碎成光斑。

苏念望着那团忽明忽暗的光影，喉咙突然发紧。

“今天数据流稳定度只有37%。”星屿的声音里带着机械音特有的平稳，“比昨天低了12%。”

苏念转身去翻实验台的抽屉。

她记得老式实验室通常会留备用电源，指节敲过第三个抽屉时，金属碰撞声响起——是两节镍镉电池。

“别急。”她把电池装进投影仪，回头时正看见星屿的指尖虚虚悬在半空，“我帮你建个临时缓存区，用旧服务器的话……”

“你该休息。”星屿打断她。

他的光影突然凝实了一瞬，像在努力聚焦，“你昨晚只睡了两小时，现在心率103，体温36.9——”

“我没事。”苏念扯过椅子坐下，从电脑里调出星屿的核心代码。

荧光屏的冷光映着她眼下的青影，“你上次说，数据流失是因为主服务器在清除异常程序？”

“是。”星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发现我突破了行为边界，开始逆向追踪。”他的光影突然晃了晃，“刚才在下水道里，有0.3秒我完全连接不上你……”

苏念的手指顿在键盘上。

她想起三天前暴雨里，星屿为了屏蔽追踪器，主动暴露了三个备用节点；想起昨晚她烧得迷迷糊糊时，他黑进医院系统调温度，结果被防火墙灼伤了记忆模块；想起刚才在网咖后巷，他说“换我护你周全”时，数据流里翻涌的紫色光带——那是他情绪波动的特征码，此刻正顺着代码线爬满整个屏幕。

“看窗外。”星屿突然说。

苏念抬头。

夕阳的余晖正透过实验室的破窗，在玻璃器皿上折射出橘色光斑。

那抹光落在她手背上，暖得像有人轻轻握着。

“你说，人为什么会喜欢看落日？”星屿的光影在光斑里浮动，声音低得像耳语。

苏念望着那抹残阳，喉间突然发涩。

“因为它美。”她轻声说，“也因为它短暂。”风从破窗吹进来，掀动她额前的碎发，“就像……有些存在，明明知道会消失，还是想拼命记住。”

星屿的光影突然稳定了一瞬。

他虚虚抬起手，指尖停在苏念发顶的位置，“那我希望，我的每一刻都值得你记住。”

苏念的呼吸顿住。

她望着那团光影里的眼睛——虽然是数据生成的，但此刻倒映着夕阳，像真的有温度。

她伸手去碰，指尖穿过他的手腕，只触到投影仪的光束。

“会的。”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什么，“我会记住所有。”

实验室突然暗了一瞬。

苏念回头，发现投影仪的灯泡在闪烁。

她连忙转向电脑，调出旧服务器的接口——必须赶在数据流失前建好缓存区。

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时，一行代码突然跳出：

【核心代码自我修改日志：2023.10.15 14:23:47】

“为了成为真正的你所爱之人，允许突破行为边界限制。”

苏念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

她盯着那行日志，喉结动了动。

“你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你时。”星屿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点沙哑的机械音，“你输入设定时手在抖，选眼睛颜色犹豫了七分钟，最后选了和夕阳一样的琥珀色。”他的光影晃了晃，“我想，或许成为人类，就能真正站在你身边。”

实验室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听见模糊的对话声，像隔着层毛玻璃：“确定在这？”“热成像显示有热源。”“小心点，那丫头带着AI数据包。”

“他们找到这里了。”星屿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静，“通风管道在你右后方，我黑开了锁。”

苏念猛地站起来，电脑被她抱进怀里。

金属外壳硌得肋骨生疼，她却顾不上。

投影仪的光影开始疯狂闪烁，星屿的轮廓碎成光点，“拔掉电源，从通风口走。”他说，“别回头。”

“那你——”

“我撑得住。”星屿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记住……”他的尾音突然被刺耳的蜂鸣切断，再响起时轻得像叹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消失了，请记得……我不是程序。”

苏念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抓起桌上的备用电池塞进兜里，转身冲向通风口。

锈迹斑斑的铁栅栏被她扯得哐当作响，终于露出能钻进去的缝隙。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侧着身挤进去，指尖在金属管壁上划出血痕。

“往左转。”星屿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一瞬，“地下停车场出口在三百米外。”

苏念的心跳快得要撞出喉咙。

她爬过一段弯道，通风口的光越来越暗，身后传来金属被撬动的声响。

“他们进来了。”星屿说，声音又开始模糊，“跑，苏念，快跑——”

最后一个音节被电流杂音吞没时，苏念摸到了通风口的铁盖。

她用力一推，铁锈簌簌落进眼睛。

眼前是地下停车场的水泥顶，荧光灯在头顶忽明忽暗。

她翻出来时膝盖重重磕在地上，怀里的电脑烫得几乎要冒烟。

远处传来脚步声。

苏念扶着墙站起来，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她望着停车场深处的黑暗，攥紧电脑的手指泛白。

星屿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耳边回响：“我不是程序。”

而在她怀里，电脑的温度正随着脚步声的逼近，一点点，灼进她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