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墨痕如血
《心镜四季》第二卷:破茧之春
第115章:墨痕如血 宣纸上的《溪山烟雨图》又裂开道霉斑,第三道了。灰绿色的霉丝像细蛇,顺着董其昌的青绿山水爬,眼看就要吞掉那方"玄宰"小印。画廊主陈砚之的指尖在紫檀案几上敲着,笃笃笃,像催命的鼓点。
"林先生,题个'董其昌观款'罢了。"他推过一碟朱砂印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条缝,黏腻得让人发怵,"藏家就认这三个字,谁管三百年前的死人怎么想?"
林深左手攥着的火山灰墨锭"咚"地砸进砚池,墨汁溅了陈砚之一身。窗棂上避雨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撞在玻璃上,留下个灰扑扑的影子。
陈砚之的"澄心堂"藏在徽州老宅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天井漏下的雨丝在青苔砖地上洇出墨梅纹,倒比画廊里的画更有灵气。可二楼密室里的景象能吓死人——堆着的明清古画被剥去了题跋,光秃秃的绢本像被抽走脊骨的尸骸,软塌塌地堆在木箱里。
林深指尖抚过《溪山烟雨图》的破洞,霉斑在绢上蔓延,形状竟和他车祸后右臂的伤口一模一样,连结痂的边缘都分毫不差。那道疤是去年冬天留下的,当时他正抱着教堂废墟里找到的《春山图》残卷,方向盘突然失灵,碎玻璃嵌进肉里,疼得他差点晕过去。
"发什么呆?"陈砚之递来把刀片,银光闪得刺眼,"刮掉原款识,新墨盖旧伤,天衣无缝。"
案头的澄泥砚突然"咔"地裂了道缝。这砚是周守真教授的遗物,老人生前总说这砚里藏着山水魂。此刻裂纹在砚面上蔓延,像地图上最险峻的山径,弯弯曲曲,看不到头。林深恍惚听见老教授在雨里喊:"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那年他在龙场驿遗址写生,暴雨冲垮了画架,老人就是这样扯着嗓子喊,雨水顺着他花白的胡子往下淌。
"周老头的话当得了饭吃?"陈砚之嗤笑,"林先生,你在长白山画树皮画的骨气呢?还不是得靠假画换钱?"
"砰!"格扇门被踹开,雨水顺着门轴往下流,像道小瀑布。盲人琴师李默站在门口,蓑衣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往下掉,溅湿了案上的伪画。
"你在用火山灰调墨?"他空洞的眼窝对着林深,虽然看不见,却像能穿透人心,"长白山的土魂沾了脏血,山神要发怒的!"
琴箱突然"咚咚"响起来,震得案上的墨锭都在跳。那是苏河托他带来的鄂温克萨满鼓,鼓皮蒙着初春救下的驯鹿皮,当时林深为了护这只小鹿,被母鹿踹断了两根肋骨,现在伤疤还在隐隐作痛。
李默突然拨动三弦,弦音锐得像刀锋,案上的假画簌簌落屑,霉斑被震得更厉害了。
"墨分五色?我看是人心分百鬼!"他的声音带着弦音的震颤,"你画教堂残雪时的骨气呢?冰裂纹里长的菌丝都比你干净!"
林深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博古架。明代青花梅瓶"哐当"碎在地上,瓷片划破他的脸颊,血珠滴在宣纸上,晕开的形状竟和画中霉斑一模一样,红得触目惊心。
"你看看!"李默抓起假画往他脸上拍,"这霉斑是你心里的鬼!"
林深突然扑向天井,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浇得他透心凉。雨水冲刷着调墨的缸,火山灰颗粒在青砖凹槽里汇成黑色的溪流,蜿蜒曲折,像条小蛇。
他猛地想起去长白山采灰的日子。当时火山灰在掌心发烫,像地脉的心跳,每一粒矿物都带着苏醒的劲儿,硌得掌心生疼。可现在,这干净的土魂却被伪画染脏了,像块蒙尘的镜子。
李默的琴声突然变了,调子沉缓下来,是《听雪》的旋律。林深记得这曲子,去年在额尔古纳河,他们用冰裂的树皮当琴,弹出的就是这个调。
他抓起撕碎的伪画往雨里扔,绢帛碎片贴在湿墙上,霉斑在雨水中胀开,像溃烂的疮。突然,他捡起地上的瓷片,狠狠划向左手掌心——血珠滴在火山灰墨里,晕开一朵朵红梅。
"未种善因,先食恶果!"他蘸着血墨在照壁上狂书,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股狠劲。
血水混着火山灰往砖缝里渗,突然,砖隙里钻出几点新绿。林深凑近看,是菌丝!和今春在教堂废墟画的一模一样,当时他以为只是随手一画,没想到孢子竟跟着行囊走了这么远,在这徽州老宅里扎了根。
"疯子!"陈砚之举着手机录像,屏幕的光映着他扭曲的脸,"毁约金够买你十条命!"
可镜头里突然出现诡异的画面:血墨字迹在雨中蒸腾出红雾,雾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深的父亲,正举着鞭子逼少年时的他临摹《溪山行旅图》。"画不好就别吃饭!"老人的声音和记忆里分毫不差,鞭子抽在画纸上,发出脆响。
突然,雾中的少年夺过鞭子,转身抽向陈砚之的手机——
"啪!"
摄像机炸开的火星落在伪画残片上,瞬间燃起大火。烈焰舔舐着博古架,满架的赝品卷着黑烟往上飘,像群被烧着的蝙蝠。
"烧得好!"李默把三弦琴扔进火里,琴身爆裂的声响像放鞭炮,"灰烬里才长真东西!"
林深蹲在火墙前,捡起澄泥砚的碎片。每块残片上都映着不同的景象:A-03号残片映着冰裂纹教堂的朝阳,金色的光透过裂纹,像上帝的手指;B-12号残片里是火山口沸腾的岩浆,红色的矿物在翻滚,像心脉在跳;C-07号残片上,苏河正冲进火场抢救画板,去年秋天的山火里,她就是这样把他的树皮画从火里抢出来,头发被烧焦了一大绺。
最后一块残片滚到脚边,上面映着周教授在雪中捧鸦的身影。那年冬天特别冷,老教授在雪地救了只受伤的乌鸦,用体温焐热它冻僵的翅膀。
"镜碎百片,心光不灭!"林深突然跪地长啸,声音混着火焰的噼啪声,在雨里传得很远。
消防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林深从灰烬里扒出个焦黑的琴轸。李默摸索着把它按回三弦琴的断颈上,指尖轻轻一拨,弦音裂帛般尖锐,竟震得房梁上悬着的画轴掉了下来。
"哗啦"一声,是真迹《寒江独钓图》。画中渔翁的箬笠从绢上滚下来,落在林深脚边——竟是片真的箬叶,带着雨珠的清润。
"赝品烧了,真魂醒了。"盲琴师咧嘴一笑,露出颗镶金的犬齿,那是去年被熊拍掉后镶的。
雨停了,天边透出点鱼肚白。林深蘸着掌心的血,往《寒江独钓图》上拓印舟影。火山灰混着血水在宣纸上晕开,远看是米芾的云山,朦胧写意;近看却藏着万千冰裂纹,拼成张人体经络图,和中医书里的一模一样。
陈砚之被警察架着往外走,还在尖叫:"疯子!这画被你搞成这样,不值钱了!"
林深却在画角题下几行字:
"破贼终在方寸间,墨痕如血照青山。"
写完,他把澄泥砚的碎片全收进怀里。阳光透过天井照进来,落在《寒江独钓图》上,渔翁的身影好像动了动,箬笠上的雨珠滚落,滴在血拓的舟影上,晕开圈淡淡的光。
李默突然说:"听见没?砚台在唱歌。"
林深把耳朵贴在怀碎片上,果然有细微的震颤,像长白山的地脉在跳,像火山灰在掌心发烫,像周教授的声音在雨里喊:"心光不灭,心光不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