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纹理如偈

《心镜四季》第二卷:破茧之春

第114章:纹理如偈 鄂温克人的迁徙队伍刚在野杏林扎下帐篷,山雨就裹着冰雹砸了下来。豆大的冰粒砸在桦木架上噼啪作响,像天神在撒银箭簇。林深瞅着架上晾的树皮画,心一下子揪紧了——那是他画了三天的《萨满鼓纹》,赭石涂的纹样浸了松脂,本以为能经住风雨,此刻却被雨鞭抽得卷了边,活像在哭。

“抢不回了!”老萨满乌布力突然拽住他的胳膊,老人的手糙得像树皮,“快看火怎么吃画!”

林深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一棵枯树被雷电劈中,正燃着熊熊大火。风卷着几片树皮画飞过去,瞬间被火焰吞了。可就在那刹那,怪事发生了——树皮焦黑的边缘竟翻卷起来,像龙鳞似的,没烧尽的朱砂被雨水冲得弯弯绕绕,在焦木上淌成血河,那形状竟和他断臂上的疤痕一模一样,连最细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盲人琴师李默“扑通”跪在泥里,指尖摸着炭化的树皮裂纹,耳朵贴得极近:“听见了吗?山神在剥自己的鳞呢……一片一片的。”

深夜的兽皮帐篷里,篝火噼啪地烧着。李默忽然解开了蒙眼的布,灰白的眼珠对着帐篷顶,像是在看什么看不见的光。

“过来。”他招招手,把一片烧焦的树皮按在林深左掌心。树皮还带着余温,凹凸不平的,硌得掌心发麻。接着,他又拉过林深的手指,按在自己失明的眼眶上:“你摸这凹凸,我听那声响,都是一回事。”

帐篷外,夜枭“咕咕”地叫,李默的盲杖在地上轻轻敲着,“笃、笃、笃”。林深忽然感觉掌心的炭痕在跟着颤,那是雨水渗进树皮裂缝的细碎声响,被琴师的听觉放大了,像鼓点在敲。

他猛地抓起炭条,在新的桦树皮上画起来。指尖摸到炭粒粗粝,笔下就出现斧劈皴般的锯齿山峦,那是“事上磨炼”的疼;摸到焦皮翘曲,纸上就旋出漩涡状云纹,那是“心即理”显了形;摸到雨水留下的粘痕,便留出银丝晕染的空白,那是“未发之中”的意境。

“纹理就是偈语。”李默把琴弦绷在树皮两端,琴身立刻发出细微的震颤,“你我做的不是艺术,是老天爷的启示。”

乌布力老人抱着捆新鲜桦树皮走进来,树皮还带着树汁的腥气。她小心地把昨夜炭化的“龙鳞”夹在中间,三层树皮叠在一起,又淋上滚烫的松脂,放在篝火余烬上烤。

油脂“嗞嗞”地沸腾着,冒出白花花的蒸汽。林深盯着那团雾,忽然看见童年临摹的《溪山行旅图》在里面动起来,雨点皴扭曲着、变形着,最后凝成琥珀色的立体山脉,松脂的光泽让山影活了过来,像是能走进去似的。

“萨满鼓蒙皮,得过三灾。”乌布力用鹿骨锥子扎透三层树皮,锥尖带着松脂的香,“火炼、水浸、还得人血养着。”话音刚落,她突然把骨锥刺向林深的左腕。

血珠滴在松脂上,竟“啪”地绽开红梅似的结晶纹,红得透亮。

“你疯了!”苏河暴怒着踹翻烘架,树皮“啪嗒”掉进泥坑。可就在那瞬间,林深突然大笑起来——血和松脂混着泥,竟生出玳瑁似的花纹,黑褐相间,像极了王阳明诗里写的“岩中花树,我心照时分明”,真真切切,就在眼前。

李默把血泥树皮架在两棵矮树间,绷上琴弦,弹起《听雪》的变奏。琴声刚起,弦“嘣”地断了,锐响像刀子似的划破林深左颊,血线顺着脸颊往下流,像另起的一笔。

“你我在造赝品。”盲琴师冷笑,声音里带着股狠劲,“真正的《听雪》,该让山风撕碎了才对!”他撕下染血的树皮,往悬崖那边扔,十指在空弦上狂扫,“铮、铮”的脆响刺得人耳朵疼。

裂帛般的树皮在风里翻卷,发出钟磬的清越、马蹄的急促、冰裂的脆响,混在一起,竟像支完整的曲子。突然,“嗖嗖”几声,鄂温克猎手的箭射穿了树皮,把它钉在了樟子松上。

林深扑过去,凑近看那箭孔,松脂混着血从孔里渗出来,在月光下慢慢凝成小楷——竟是“致良知”三个字,笔画娟秀,像谁用毛笔写的。

天快亮时,林深用断臂抵住带箭痕的树皮,左手抹着湿泥,把血字盖住。苏河的骂声和乌布力的鼓声越来越近,他突然掀翻颜料箱,群青和赭石在泥水里翻腾。他撕下衬衣,蘸了泥浆,冲向悬崖上的树皮残片。

“画你娘的心学!”苏河举着猎刀劈向树干,木屑飞了林深一脸。

就在这时,他把沾满泥浆的衣布狠狠拍在箭孔上——

“啪!”

血字“致良知”被拓印在麻布背面,清清楚楚。而树皮正面,因为泥浆堵住了孔,竟显出浮雕般的箭伤纹理,凹凸不平,像刻进去的。

李默的耳朵突然动了动,他侧着头,像在听什么极远的声音:“听见了……山神在念你的皴法密码呢。”

迁徙队伍拔营时,林深把拓了血字的麻布埋进篝火灰烬里。乌布力拿起那块烤硬的琥珀树皮,郑重地系在鹿角上。

“鄂温克人信万物有灵。”老人用指节敲了敲树皮上的箭孔,松脂发出“嗡”的声响,像钟在鸣,“你的心学,说白了就是听懂山说话。”

暴雨洗过的野杏林,冒出星星点点的新绿,嫩得像能掐出水。林深低头看左手,灼伤的痂正在蜕皮,露出的新皮纹理,竟像幅微缩的《四季心镜图》,有山有河,有光有影。

他摸了摸那纹理,笑了。风穿过杏林,带着松脂的香,像是在应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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