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地的雪。

肥地的雪下得正紧,鹅毛似的雪片打着旋儿落下来,刚没过靴筒就积出层绵密的白,踩上去咯吱作响。我立在码头那盏老旧的沃矿灯下,橘黄的光被风雪揉得昏昏沉沉,正照着中山军的士兵们扛着星-2钢号冲锋枪往运船上搬。那些枪身泛着冷冽的金属光,在雪地里像卧着一排沉默的冰棱,格外扎眼——枪身的防滑纹里还嵌着点点油星,是德州工坊的机油,昨夜工匠们连夜调试时,指尖的温度混着机器的热气,在金属上烙下的痕迹还没散尽。

码头上的三艘蒸汽船早醒了,烟囱里突突往外喷着白雾,混着漫天雪沫子,在“曲江分流航道”那块裂了缝的木牌上空缠成一团混沌。木牌边缘的漆皮被冻得卷了边,“曲江”两个字的捺脚处结着冰碴,倒像是给这条航道添了道冻住的泪痕。

“相爷,三艘运船都按编号装妥了。”

麦芒的声音裹在风里飘过来,他脖子上挂着的铜铃被风雪撞得叮铃脆响,倒比船的汽笛声还清亮些。他捧着的舱位表上,中山军士兵的名字旁都用红笔标着“携带扳手一把”,笔尖划过纸页的痕迹深,像是生怕被雪水洇了去。

“左舷三号舱特意留了空位,放着安人铁匠铺赶制的备用枪管。他们说星-2的撞针在这鬼天气里脆得很,低温下容易断,特意多备了五十套,连带着调试用的小螺丝刀都分好了包。”

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跳板登上旗舰,甲板上结着层薄冰,士兵们正哈着白气用麻绳固定军火箱。麻绳勒在箱角的铁皮上,磨出细碎的声响,混着他们靴底蹭过冰面的咯吱声,倒像支仓促的调子。领头的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颧骨冻得通红,正把一面断裂的军旗往枪杆上裹——旗面的“工”字被弹孔穿得像筛子,边缘的流苏早就磨秃了,却在风雪里挺得笔直,仿佛还能听见当年战场上的呐喊。

“相泽大人,”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沃矿护身符,那是个安人孩童用铜丝缠的小锤子,锤头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安”字

“我们按您吩咐的,每十人带一套工兵铲。东部防线的冻土硬得像铁块,上次侦查的兄弟说,镐头砸下去能弹回来,还得靠这铲子里的巧劲挖散兵坑。”

我转身下船时,雪片正落在码头的青石板上,簌簌地积着。皇甫文抱着女儿站在栈桥头,小姑娘裹着件虎头棉袄,脸蛋红扑扑的,手里攥着个稻草人。那是今早用新麦秸扎的,草人脑袋上还插着根红布条,腰间别着把迷你版星-2模型——是周锦的亲卫连夜用枣木削的,枪身上还刻着细密的防滑纹,像模像样的。

“爹爹。”

女儿突然挣开皇甫文的怀抱,小炮弹似的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小手里的麦糖蹭在我朝服前襟,留下块黏糊糊的黄渍。她仰着小脸,睫毛上沾着雪粒,像落了层碎钻。

“皇甫文哥哥说,德州那边的雪更大呢,哥哥们带着枪,能打跑那些坏东西吗?”

风突然紧了,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有点疼。远处的蒸汽船鸣了声汽笛,白雾漫过栈桥,把皇甫文怀里的稻草人影子拉得长长的。我摸了摸女儿头顶的软发,麦糖的甜香混着雪的清冽,钻进鼻腔里

“能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里晃了晃

“他们带着安人的锤子,带着春丫的徽章,带着王大娘的麦糖甜,还有你扎的稻草人,一定能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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