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水的令。
帐内的算珠声戛然而止。三个穿灰布袍的军记员转过脸,最年长的王军记鬓角霜白,指间还夹着半截铅笔,账本上"安人劳工出勤"的记录密密麻麻。见我进来,他慌忙把本《盐州矿工名册》往卷宗下塞,封皮露出的"陈"字,与双平军工区的陈默同名。
"相泽大人。"王军记的算盘珠子乱了节奏,"周将军的令是......安人滋事者,先看是否持有工人合作社的腰牌......"
我展开纳水急件,朱批的"清剿"二字在帐内的油灯下泛着刺目红光。皇甫文突然将铜尺按在名册上,尺端的刻痕正对着"安人矿工李铁"的名字:"李铁上月帮咱们修防空洞,胳膊被落石砸伤,现在还吊着绷带,他的腰牌编号是......"
"071。"最年轻的刘军记突然开口,笔尖在账本上划出颤抖的线,"我记着呢,他闺女在愚人堂上学,昨天还送了我朵野菊......"
王军记的指节在算盘上捏出青白:"大人,纳水的令......"
"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抓起那本《盐州矿工名册》,纸页间掉出张照片——二十个安人矿工举着铁锤,站在星耀的战旗下,背景是刚修好的麦田防线,"这些人去年帮咱们挡过大安帝国的铁鸟,现在要把他们当乱匪杀?"
帐外传来马蹄声,周通的锦缎马褂在雾里晃得扎眼。他掀帘时带进来的酒气,混着军记处的墨香格外刺鼻:"相泽大人,周将军的亲卫到了,说清剿的事......"
"周通大人来得正好。"皇甫文的铜尺突然指向帐外,"安人劳工营的烟囱还在冒烟,要不要去数数,有多少人正帮咱们筛军粮的麦麸?"
王军记猛地将账本推到周通面前,"安人滋事者"的记录旁,他用红笔标着"多为三王子旧部伪装":"查过了,闹事的人腰牌是伪造的,真正的安人矿工,昨晚还在帮咱们加固粮仓的沃矿锁......"
刘军记突然从怀里掏出块沃矿结晶,是安人矿工送他的"平安符",里面嵌着颗小小的铁锤头:"他们说,星耀的工人和安联邦的工人,锤子敲在一起是一个声。"
周通的脸涨成猪肝色,却梗着脖子:"纳水的令......"
"令我接了。"我抓起王军记的铅笔,在急件的"清剿"二字旁添了行字,"先查腰牌,凡工人合作社成员,一律交由互助社看管。"印鉴落下时,星烈祖的铁锤头图腾正盖在朱批上,"周将军问起,就说是我说的——星耀的刀,不能砍向举着锤子的手。"
王军记的算盘突然噼啪作响,在帐内排出"善"字。刘军记把《盐州矿工名册》抱在怀里,像捧着块滚烫的沃矿:"我这就去通知安人劳工,让他们把合作社的腰牌都亮出来......"
帐外的晨雾渐渐散了,麦田防线的风车在阳光下转得轻快。皇甫文的铜尺在帐内的地图上划出弧线,从安人劳工营到星耀驻军地,那轨迹像条看不见的绳,把两拨举着锤子的手,悄悄缠在了一起。我望着帐外掠过的麦浪,突然明白纳水的命令再狠,也拗不过肥地的土理——在这里,麦子认得谁在流汗,锤子认得谁是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