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纳水到肥地

回到白府时,檐角的沃矿灯还在夜风里摇晃,将青石板照得忽明忽暗。议事厅的烛火已灭,只剩案上那本工人子弟兵名册还摊着,"肥地农民"四个字的墨迹被露水洇得发蓝。刚解下腰间星陨铁鸟残片,廊下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顾青韫提着裙裾快步走来,素色布裙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大人。"

她声音发颤,指尖绞着帕子,帕角绣的麦穗已被攥得变形

"刚收到家书,母亲在老家咳得直吐血,郎中说...说怕是熬不过这月了。"

她身后跟着个怯生生的孩童,约莫六岁,攥着只磨掉毛的布老虎,虎头补丁上还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工"字——那是肥地织工母亲的手艺。

孩子见了我,往顾青韫身后缩了缩,露出的小布鞋鞋底磨穿了洞,脚趾头冻得通红。顾青韫眼圈更红了

"这孩子叫念安,自小跟着我在纳水工坊长大,从没离开过我。可归乡路要走十几天,风霜刀剑的,我实在带不动..."

我弯腰摸了摸念安的头,他发间还沾着工坊的棉絮,小手冰凉却攥得很紧。正想说什么

"爹…爹爹?"

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又看了看念安攥着布老虎的样子,我忽然笑了

"你放心去,念安我来带。正好明日要去肥地巡查麦田防线,让孩子们去看看刚灌浆的麦子。"

念安怯怯地抬头,布老虎尾巴蹭着我

次日清晨,马车碾过白府门槛时,念安已抱着女儿的小铁锤木雕睡着了,布老虎压在他膝头。女儿趴在车窗上,数着路边扛锄头的农人,他们腰间的镰刀在晨光里闪着亮,像极了名册上那些"肥地农民"的名字。肥地的麦田在远处翻着金浪,沃矿引擎的嗡鸣从地平线传来,我轻轻掖好孩子们的衣角,心里忽然踏实——这动荡年月里,孩子掌心的温度,或许比任何兵符都更能撑住天。

火车站的蒸汽还未散尽,皇天带着硝烟味的身影就撞进我怀里。她银甲未卸,枪尖在站台青砖上划出细碎火星,鬓角那朵枯菊不知何时换成了新鲜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相泽。”

她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呼吸扫过我耳畔,带着沃矿引擎特有的金属腥气

“和你交接的是皇甫文,我表弟,现在是我干儿子。这孩子……看着机灵,实则心软,肥地的麦田防线牵扯太多,你多照拂着点。”

我刚要开口,她已松开手转身,银枪拖地的声响混着火车鸣笛,像句未完的嘱咐。车窗里,女儿扒着玻璃朝她挥手,小手里还攥着皇甫文提前备好的麦芽糖——那糖块塑成了铁锤形状,是肥地农民合作社的新样式。

火车驶离站台时,皇天的身影在晨雾里越来越小,银甲反光却始终亮得刺眼,像枚钉在天地间的战旗。

肥地的站台飘着麦香,皇甫文已候在月台上,青布衫上别着枚麦芒形状的徽章。他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动作利落得不像个文官,指节上的薄茧倒像常年握农具的。

“相泽大人一路辛苦。”

他笑起来眼角有两个浅窝,递给女儿个稻草人挂件

“这是愚人堂婆娘编的,说能驱田鼠,孩子们都爱挂在书包上。”

接风饭就在站台旁的棚子解决,铝制饭盒里是糙米饭配腌黄瓜,皇甫文却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桶,倒出热气腾腾的麦仁粥

“知道您带孩子,让后厨多熬了点,加了新收的蜂蜜。”

女儿捧着小碗直乐,脆生生喊了声

“皇甫文哥哥”

他眼底瞬间漾起暖意,伸手想摸孩子的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指尖在衣角蹭了蹭——那动作里的局促,倒比朝堂上的文臣们真实得多。

麦田防线在阳光下铺成金浪,皇甫文手里的测亩器转得飞快,时不时弯腰拨开麦秆,指给我看藏在深处的防空洞入口

“这些都是去年冬天组织农闲时挖的,每三十亩地一个,能藏二十人,洞口用麦秸伪装,天上根本看不出来。”

他突然指向远处几个弯腰劳作的农人,他们腰间都别着短铳,枪托磨得发亮

“那是自卫队的,白天种地,夜里巡逻。前几日东大邦联的侦察机来过,他们就用土炮轰下来一架,现在零件还在愚人堂当教具呢。”

女儿追着蝴蝶跑远,皇甫文几步追上,稳稳扶住差点绊倒的孩子,顺手摘下她头发里的麦芒

“这丫头跟您小时候真像,上次看您带她在纳水港看工人炼钢,眼睛亮得跟炉膛似的。”

我望着他和女儿说笑的身影,忽然明白皇天为何托付。皇甫文讲起麦田里的暗渠时,眼里的光和纳水锻工谈论风炮时一模一样;提到分粮的规矩,条理清晰得不输麦伦的算盘——他懂土地,更懂人,这在刀光剑影的年月里,比任何权谋都珍贵。

夕阳把麦田染成琥珀色时,皇甫文从怀里掏出本账册,上面记着麦田防线的物资消耗,每笔都标着“人员互助”“以工换粮”

“肥地的百姓说,星耀的根在地里,只要麦子还能抽穗,天就塌不了。”

女儿举着刚摘的麦穗跑过来,皇甫文蹲下身帮她别在衣襟上,动作自然得像在照顾自家孩子。我望着这画面,突然觉得火车上的疲惫都散了——肥地的风里没有硝烟,只有麦香和踏实的脚步声,而这或许就是皇天让我来的真正用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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