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世道
晨雾还没褪尽时,皇天的银枪就斜斜戳在议事厅门槛上。她没卸甲,昨夜跟我争执时崩裂的绷带在手腕缠了三圈,渗出的血珠顺着枪杆往下滑,在金砖上积成小小的红洼。
“都到齐了?”
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目光扫过列班的官员,在看见左首第三排那个穿孔雀蓝官袍的年轻人时,眉头骤然拧紧。
"那是她的门生,现任安邦事务司郎中的沈砚"
梁正和我说。此刻正低头把玩着腰间玉牌,牌穗子上挂着枚安联邦的玄鸟徽章。
早会的议题刚摆上案,沈砚就抚着玉牌出列,孔雀蓝官袍扫过地上的血珠
“皇老师,学生以为,与安联邦和谈才是上策。您守江山二十年,可知道现在纳水港的孩童,连沃矿引擎的样子都没见过?他们只认得防空洞的霉味。”
皇天握着枪杆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所以就拿合州矿脉去换和平?就把当年跟着星烈祖打铁的老锻工,送去安邦当战俘?”
“老师这是迂腐了。”
沈砚轻笑,玉牌在指尖转得飞快
“现在是新世道,拼的不是谁的枪杆子硬,是账本上的数字。您看东大邦联的愚人神,不就靠贸易把安邦的沃矿脉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议事厅的梁柱突然传来细微震颤,是皇天的银枪在砖地上划出火星。她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格外刺眼——那是中兴被炸那晚,一夜之间添的霜。五十多岁的人了,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唯独眼底的疲惫藏不住,黑眼圈重得像被沃弹的硝烟熏过。
“迂腐?”
她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枪油味,“当年教你辨认安邦密信时,你说‘皇姨的眼睛比沃矿灯还亮’;教你组装防空炮时,你说‘要像老师一样守国门’。现在拿着安邦的玄鸟徽章,跟我说新世道?”
沈砚突然提高声音,孔雀蓝官袍下摆扫过案上的战报
“学生是为星耀百姓着想!您看看这份伤亡统计——中兴防线每天倒下的士兵,比德州工坊造出的子弹还多!再打下去,别说黑沙岛,连纳水港的码头都要被孤儿寡母的哭喊声淹了!”
“所以就投降?”
皇天的枪尖突然挑起沈砚腰间的玄鸟徽章,银锋贴着他的喉结
“忘了中兴防空洞里,那个给你塞过烤土豆的瞎眼老妪了?她被沃弹气浪掀飞时,可没跟你讨价还价!忘了教你打铁的张铁匠?他断了三根手指造出的防空炮,是让你用来跟敌人算数字的?”
沈砚的脸瞬间惨白,却梗着脖子
“老师!您总说要为百姓着想,可您的‘着想’,就是让他们用命去填战壕!学生这是曲线救国!”
“救国?”
皇天猛地收回枪,枪杆砸在案上,震得沃矿灯晃出幽蓝的光
“用黑沙岛的矿脉当投名状,用老锻工的断指做筹码,这叫卖国!”
她突然解下腰间的“牧守南江”令牌,重重拍在沈砚面前,银质令牌与玉牌碰撞,发出心碎般的脆响
“这官,我不当了。这江山,你们爱怎么守怎么守。”
议事厅里死一般的静,只有窗外的铁鸟轰鸣远远传来。皇天转身时,鬓角的白发拂过沈砚的孔雀蓝官袍,像扫过一片耻辱的烙印。她没回头,银枪拖地的声响在长廊里回荡,一步一声,像敲在每个官员的心上。
走到门槛时,她突然顿住,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砚,你玉牌上的玄鸟眼睛,是用中兴死难者的血染红的。夜里摸着它,不烫吗?”
晨光穿过窗棂,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里,仿佛还站着二十年前的皇天,扎着马尾,举着枪,在纳水港的晨曦里对新兵们喊
“守好这扇门,让家里的娃娃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