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尽管医生对待每一场手术都会全力以赴，可他们也无法保证手术将会是百分百的成功。

而恰恰就是这种不确定性，才会让某些家属在面对失败风险时，极端且冲动地将矛头对准医院，甚至是当初托付了信任的主刀医生。

消毒水味混着咒骂声撞进走廊时，蒋思佳正把体温计塞进患儿腋下，走廊的金属椅正被砸出闷响。

“杀人犯！你们都是杀人犯！”

CT影像袋砸在顾魏胸口，金属纽扣在日光灯下泛起冷光。

她跑出来时，蒋思佳看见了被人群包围着的顾魏，以及混在人群中的林之校她喊着什么，蒋思佳已经顾不上去听。

家属通红的眼球几乎要迸出眼眶，混乱的人群中不知飞出什么东西。

蒋思佳冲过去挡在顾魏身前的瞬间，额角传来冰凉的钝痛。

林之校：蒋医生！

林之校的惊呼比疼痛来得更快。温热血珠滚进睫毛时，她听见顾魏难得失控的声线：

顾魏：蒋思佳！

医闹者被保安架走后，处置室顶灯在蒋思佳眼前晃出重影。

顾魏撕开一次性缝合包的手指很稳，但镊子碰到弯盘边缘时发出轻响。

蒋思佳：37秒

蒋思佳突然开口，她望着自己鞋尖蔓延的血渍。

顾魏：什么？

蒋思佳：从家属举起器械到保安抵达，比标准应急流程慢37秒

顾魏剪开橡胶手套的动作顿了顿，他的袖口染着她的血，乳胶在无影灯下透出皮肤般的质感：

顾魏：这时候还做数据分析？

蒋思佳：3.2%的术后并发症概率

她盯着他挽起的袖口，那里沾着她的血。

蒋思佳：对应的是97.8%的成功率，但人们永远先看见小数点后面的阴影

空气突然陷进寂静，她盯着他小臂暴起的青筋，忽然想起文献里他手写的批注——墨迹总是先向右上方扬起，又在尾端重重顿住。

乳胶手套在无影灯下膨胀成透明的气球，顾魏画心电图时笔尖有些抖。

顾魏：小时候怕打针吗？

顾魏将吹成气球的手套打了个结，圆鼓鼓的指尖点上她鼻尖：

顾魏：现在的你需要转移注意力，想象它是咬你额头的凶手

蒋思佳看着那团本该冰冷的医疗耗材竟被折成圆滚滚的兔子。

蒋思佳：顾老师还会折小动物？

她指尖轻轻戳了戳橡胶兔子鼓起的肚皮，灯光在手套褶皱间流转出珍珠般的光泽。

顾魏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白炽灯映得他眉骨投下温柔的阴影：

顾魏：急诊科的护士长总这么哄孩子

酒精棉触及伤口的瞬间，他忽然放轻了力道。

顾魏：闭眼，可能会有点疼，但数到五就结束了

他剪开带血的纱布，蒋思佳的眼反而睁得更大：

蒋思佳：那我要把兔子耳朵揪下来了

蒋思佳故意把橡胶兔举到眼前，看着它滑稽的随动作摇晃。

蒋思佳：一——

针尖刺入皮肤的刹那，她倒吸着气把“二”咽回喉咙。

顾魏的声音擦着耳畔响起，带着他里特有的镇定。

顾魏：别紧张

蒋思佳：三！

她抢着喊出来，却在抬眼的瞬间怔住。

男人额角细密的汗珠正顺着下颌线滚落，握着持针器的手背青筋微凸，仿佛缝合的不是浅浅的皮外伤，而是在修补什么易碎的珍宝。

棉球按压止血时，蒋思佳的视线不受控地落在他轻颤的睫毛上：

蒋思佳：顾老师的眼睛...

琥珀色瞳仁里晃动着诊室顶灯细碎的光，让她想起儿时总舍不得咬破的琥珀糖。

蒋思佳：像泡在蜂蜜里的星星

镊子撞在器械盘上发出清脆声响，顾魏弯腰去捡的动作慢得反常，白大褂领口露出的一截脖颈微微发红：

顾魏：蒋医生对每位带教老师都这么...生动比喻？

蒋思佳：当然不是，我只有一位带教老师，也只有看到糖渍樱桃的时候会

她晃了晃不知何时被攥变形的橡胶兔，输液管扎成的蝴蝶结耷拉在兔耳朵上，像极了某人发红的耳朵。

蒋思佳：顾医生，医闹监控视频能给我吗？

顾魏：你要起诉家属？

蒋思佳：我要计算他挥拳的初速度

她指尖划过自己额头的纱布。

蒋思佳：证明人体颞骨能承受的动能上限

弯盘里的带血棉球突然颤动起来，顾魏发现是自己在笑。

那只橡胶手套兔子随着气流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