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

深冬的雨裹着冰粒砸在医院的玻璃幕墙上，陆弘廷握着手机站在消防通道里，指节被金属栏杆硌得发白。屏幕上江宸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三天前，只有短短三个字：「别等我」。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烟草味涌进鼻腔，他低头点燃今天的第七支烟。烟雾朦胧间，十七岁的夏天突然撞进记忆。那年暴雨把操场积水冲出小漩涡，江宸抱着篮球从雨幕里冲出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处聚成晶莹的线，「陆弘廷，敢不敢赌？」

那时他们总在天台分食一包辣条，看晚霞把教学楼染成蜜色。江宸说要考去海边的大学，学海洋生物，说这话时他眼睛亮得像藏着整片星辰。可命运总爱把美好的蓝图揉碎，高考前三个月，江宸父亲的货车侧翻在盘山公路上，一车货物连同他的未来，都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峡谷。

医院走廊的声控灯突然亮起，陆弘廷慌忙掐灭香烟。转角处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他抬眼望去，江宸裹着宽大的病号服，正扶着墙慢慢走来。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只是眼底沉淀着不属于二十三岁的疲惫。

「医生说，还剩半年。」江宸倚在墙上，伸手去够陆弘廷口袋里的烟。陆弘廷拍开他的手，「少抽点。」江宸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这笑容曾让陆弘廷无数次心跳漏拍，「最后半年了，总得做点想做的事吧？」

第二天清晨，陆弘廷把江宸从病床上拽起来，塞进副驾驶。导航指向三百公里外的海岸线，车载电台播放着老情歌。江宸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忽然轻声说：「其实那天，我是想约你一起看海的。」

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时，夕阳正把天际线染成温柔的粉紫色。江宸赤着脚踩在沙滩上，海浪漫过脚踝又退去，在他脚边留下细小的贝壳。陆弘廷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触到他嶙峋的肩胛骨，喉咙突然发紧。

夜幕降临时，他们躺在沙滩上看星星。江宸指着银河的方向，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这片宁静：「小时候我爸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你说，他现在是不是在天上看着我？」陆弘廷握住他冰凉的手，「以后，我也会变成星星，陪着你。」

回程的路上，江宸靠在车窗上睡着了。月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脸上，陆弘廷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仪表盘的微光里，他想起这些年错过的时光——江宸退学打工的日子，自己在大学实验室熬夜的深夜，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牵挂与思念，此刻都化作沉默的守护。

三个月后的凌晨，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陆弘廷握着江宸逐渐冰冷的手，窗外，第一颗晨星正缓缓升起。他想起江宸说过的话，抬头望向天际，仿佛看见两颗星星在云层后闪烁，那是他们未曾说破的心意，在永恒的宇宙里，终于有了归宿。

第二年春天，陆弘廷在江宸的墓前种了一株向日葵。每当夜幕降临，他便坐在海边，数着天上的星星，轻声诉说着生活的琐碎。海风带着熟悉的气息掠过耳畔，恍惚间，他听见江宸在说：「看，星星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