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摊与月光信
梅雨季的雨丝总是缠绵,江宸撑着透明雨伞走过老城区的石板路时,裤脚已经洇湿了半截。青灰色的砖墙上爬满墨绿的苔藓,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霉味,混着街角老茶馆飘来的茉莉香片气息。他在巷口的旧书摊前驻足,泛黄的《飞鸟集》扉页上,几行褪色的钢笔字突然撞进眼帘——“赠予陆弘廷,愿你永远是追光的少年”。
那是十年前的字迹。
记忆突然被雨声浸透。高中时代的陆弘廷总爱穿着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抱着一摞书在走廊上大步流星。他是理科班的天才,却总爱往文科班跑,把夹着银杏叶书签的诗集塞给江宸,说:“你读诗的样子比解方程式还好看。”那时的晚霞总是温柔,将少年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教室后门的槐树下纠缠不清。
“这本怎么卖?”江宸的声音有些发颤。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推了推老花镜:“二十。小伙子,这书可有年头了。”他摸出钱包,却在掏钱时瞥见书架底层露出的半截蓝色信封。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每次陆弘廷偷偷给他塞情书,都会用这种天蓝色的航空信封。
雨势突然变大,老人慌忙收拾摊位。江宸鬼使神差地抓起那封信,塞进帆布包里。回到独居的公寓,他颤抖着拆开信封。信纸已经发黄,墨迹却依然清晰:“阿宸,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在德国了。对不起,有些话始终没能当面说出口……”
窗外的闪电照亮信笺,最后一行字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江宸记得那个雪夜,陆弘廷在火车站红着眼眶说要去德国留学,说他们还年轻,说等他回来。可从那之后,他们的联系渐渐断了,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各自飘零在不同的大陆。
手机在这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阿宸,我回来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云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江宸望着镜中自己疲惫的面容,想起这些年拼命工作的夜晚,想起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手机相册里始终存着那张偷拍的侧脸——陆弘廷在篮球场挥洒汗水,阳光将他的睫毛镀成金色。
第二天傍晚,江宸站在约定的咖啡馆门口,玻璃橱窗映出他紧张的模样。推门时,门铃叮咚作响,坐在角落的男人闻声抬头。十年的时光在陆弘廷身上留下痕迹,他的眉眼更加深邃,西装革履的样子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又分离。
“好久不见。”陆弘廷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那本被江宸买下的《飞鸟集》。江宸在对面坐下,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没有戒指。“这些年……”话到嘴边又咽下,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陆弘廷将一个U盘推过来:“这是我在德国写的诗,还有……没说完的话。”他的目光落在江宸身后的落地窗上,那里正映着渐渐西沉的夕阳,“当年走得太急,以为时间会等我们,后来才明白,有些错过,就是一辈子。”
江宸握紧U盘,突然想起旧书摊的那封信。他掏出信纸,展开给陆弘廷看。对方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颤抖着抚过模糊的字迹:“最后一句是‘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月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洒进来,在两人之间流淌。江宸忽然笑了,十年的思念与遗憾,在这一刻都化作温柔的风。或许有些故事不必圆满,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未说出口的告白,都成了青春最动人的注脚。
离开时,陆弘廷将《飞鸟集》留给了江宸。扉页的钢笔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江宸知道,他们的故事不会再有续集,但那些共同度过的岁月,那些藏在诗里的心事,永远不会被时光冲淡。
雨又开始下了,细小的水珠在路灯下闪烁,像是无数颗坠落的星星。江宸抱着书走进雨中,忽然明白,有些相遇是为了教会我们成长,而有些离别,是为了让我们懂得,遗憾本身也是一种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