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的错

新家的空气是凝固的。

苗时忆蹲在厕所里,屏住呼吸。父亲刚在里面放过屁,那股腐败鸡蛋般的气味黏在每一寸瓷砖上,透过门缝钻出来,占领了整个狭小的空间。这房子就是这样——没有真正的通风,没有隐私,连最私密的生理行为都成了公共事件。

"苗时忆!你死在里面了?"父亲用拳头砸门,震得门框簌簌落灰。

她数到十才开门,迎面撞上父亲不耐烦的脸。他挤进来,裤子还没提好就坐在马桶上,又是一串响亮的排气声。苗时忆逃也似地冲回自己的"房间"——那面玻璃墙后的空间,连门都没有。

"你看看你,整天板着脸。"父亲的声音追着她,"像谁欠你钱似的。"

苗时忆把脸埋进枕头。欠钱?这个词像针一样扎进太阳穴。她太熟悉了,从有记忆开始,"债务"就是家里的第五口人。六岁时,母亲指着她鼻子说:"为了养你我们欠了多少债!"十六岁,父亲在饭桌上摔筷子:"知道供你上学我们背了多少债吗?"现在她二十五岁,昨晚母亲还念叨:"家里欠的债..."

枕头湿了一片。苗时忆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听到"债务"这个词,她以为那是一种会吃人的怪兽。现在她明白了,确实会吃人,只是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地啃噬灵魂。

玻璃墙外,母亲正在训斥三妹:"煮了饭为什么不吃?"接着是碗碟碎裂的声音。苗时忆数着,一、二、三...果然,三妹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是大姐没煮!"

又来了。这种戏码每周上演。苗时忆机械地爬起来,走向厨房。地上散落着瓷片和米饭,母亲瞪着她:"你就不能懂事点?"

"我煮了。"苗时忆指着电饭煲里已经发硬的米饭。

"那她为什么说没煮?"母亲的手指几乎戳到她眼睛。

因为她在说谎。因为你们永远相信她。因为在这个家,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的声音更大。但这些话卡在喉咙里,最后变成一声苦笑。

父亲突然从厕所冲出来,裤子还挂在胯上:"又哭?你是不是有精神病?"

这句话像按下开关,苗时忆的眼泪决堤而出。"是你们...是你们让我变成这样的..."她哽咽着,胸口剧烈起伏。

"你看看!"父亲转向母亲,像发现新大陆,"又说疯话了!"

母亲点头,露出那种熟悉的、混合着厌恶和得意的表情:"早就说她这里有问题。"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转圈。

苗时忆的哭声更大了。多么完美的闭环——他们刺激她崩溃,再把崩溃当作她有病的证据。她抓起最近的碗砸向地面,瓷片飞溅到父亲小腿上,留下一道血痕。

空气凝固了。父亲的表情从震惊迅速转为暴怒,但苗时忆比他更快。她冲出门,赤脚踩过院子里的碎石,一直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才停下。

邻居家的阿成正在树下抽烟,看到她满脸泪痕,咧嘴笑了:"哟,精神病发作了?"

苗时忆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

"我是不知道你经历什么,"阿成吐了个烟圈,"但不管怎样都是你的错。"

这句话像刀一样精准刺入心脏。苗时忆突然不哭了。她抬头看着阿成油腻的笑脸,想起他那个总被夸"懂事"的妹妹——去年未婚先孕跳了河,而全村人都说"是她自己不检点"。

"你说得对。"苗时忆轻声说,转身往回走。阿成在后面喊了什么,但她没听清。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两部还没完成的小说。

回到"房间",苗时忆从床垫下摸出笔记本。纸页已经卷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是她的秘密,她的逃生通道。第一部写的是一个女孩如何被家庭逼疯;第二部写的是那个女孩的复仇——不是通过暴力,而是通过彻底消失。

二十五岁这年,苗时忆终于看清楚了。父母就像陷入流沙的人,越是挣扎,越是把身边的人往下拖。债务、新房、晚生的孩子,这些都是他们抓取的稻草,而她和妹妹们,不过是垫在流沙底下的尸体。

玻璃墙外,父母又在讨论新房子的装修。"厨房要大理石的...""...小蕊房间装空调..."这些对话飘进来,像另一个世界的噪音。苗时忆低头写作,笔尖几乎划破纸面。她写道:"当你发现父母爱的不是你,而是他们想象中的孩子时,你就自由了。"

晚饭时,父亲破天荒地给她夹了块肉。"多吃点,"他眼神闪烁,"你太瘦了。"苗时忆看着那块肥肉,想起白天医生说的"六十三斤"。多么讽刺,他们突然关心她的身体,只是因为怕她倒下就没人分担债务了。

"我下个月工资..."她故意说半句。

父亲的眼睛立刻亮了:"能拿多少?"

三千五。但她不会告诉他们真实数字。苗时忆低头扒饭,掩饰嘴角的冷笑。让他们以为只有两千吧,剩下的一千五,是她的逃亡基金。

夜里,父亲震天的鼾声透过玻璃墙传来。苗时忆打开手机计算器:目前存了八千,再攒七千就够一年的房租和基本生活费。她抚摸着手臂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每一道都是在这个家留下的印记。但很快,就不会再有新的了。

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空中。苗时忆想起抖音上那个四十岁的女人,她说逃离永远不晚。二十五岁,六十三斤,一身伤病。但至少还有笔,还有纸,还有两个即将完成的故事。

玻璃墙上凝结的水珠滑下来,像一道眼泪。苗时忆用手指在上面画了扇门,然后轻轻推开 imaginary的门,走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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