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
#:**《蚯蚓》**
苗时忆记得那些蚯蚓。
它们从潮湿的泥土里钻出来,一条接一条,黑褐色的身体在阳光下扭动,像无数细小的蛇。父亲站在田埂上,手里拎着铁桶,不耐烦地催促她:“快点捡!磨蹭什么?”
她不敢碰。那些滑腻的、冰冷的躯体在她指尖蠕动,像活着的噩梦。可父亲不管,他只会瞪着眼睛骂:“怕什么?它们又不咬人!”然后自己站在一旁抽烟,看着她蹲在地上,一条一条地抓。
她五岁不到,手指还没蚯蚓粗。
#:**杀蚯蚓**
后院的水泥地上,摆着一把生锈的刀。父亲把装满蚯蚓的桶倒扣在地上,那些虫子立刻四散爬开。苗时忆的任务,就是一条一条按住它们,用刀从中间剖开。
蚯蚓的皮很韧,刀尖刺进去的瞬间,黄绿色的汁液溅出来,有时喷到她脸上,腥臭黏腻。她不敢擦,怕父亲骂她娇气。最恶心的是那些还没死透的,被剖成两半了还在扭动,像被切成段的蛇,挣扎着想要逃。
“快点!磨蹭到什么时候?”父亲坐在门槛上,翘着二郎腿,时不时呵斥一声。
她低头,脖子酸得发僵。后来医生说她颈椎反弓,问她是不是总低头干活。她没回答。
#:**晒蚯蚓**
杀完的蚯蚓要洗。她蹲在井边,把那些黏糊糊的尸体泡进水里,用手搓洗。水很快变成浑浊的黄色,浮着一层黏液和内脏碎屑。洗完了,再倒进竹筛里,搬到楼顶去晒。
晒蚯蚓最怕下雨。
有一次,刚铺开没多久,天就阴了。父亲在屋里睡觉,她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收,可还是淋湿了大半。父亲醒来后,一巴掌扇在她后脑勺上:“废物!这点事都干不好!”
她没哭,只是盯着地上那些被雨水泡发的蚯蚓尸体,心想:它们死了还要被骂,真可怜。
#:**卖蚯蚓**
晒干的蚯蚓蜷曲成小小的圈,像枯叶一样轻。收蚯蚓的人来了,父亲把麻袋搬出去,讨价还价,最后数着皱巴巴的钞票,满意地塞进口袋。
苗时忆站在门后,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蚯蚓的腥味,掌心被刀柄磨出了水泡。
父亲从来没给过她一分钱。
#:**邻居的嘲笑**
后来有一次,她和邻居家的女孩聊天,不知怎么提起了蚯蚓。
“你杀过蚯蚓?”对方撇撇嘴,一脸不信,“骗谁呢?”
苗时忆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话。
她知道,没人会信。就像没人信她五岁时就得踮着脚在灶台前炒菜,没人信她七岁就扛着锄头下地,更没人信她曾经差点从楼顶摔下去——而她的父亲,只会嫌她碍事。
#:**爷爷**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一直是爷爷带她,会不会不一样?
爷爷虽然忙,但至少不会逼她杀蚯蚓。爷爷会养猪、养牛,会种田,会为了儿女拼命干活,可他从不会把怨气撒在孩子身上。
但爷爷也有自己的执念——他惦记着小儿子,惦记着给他娶媳妇、盖房子。苗时忆只是他众多孙辈中的一个,偶尔被照看,更多时候被遗忘。
#:**父母**
母亲总说父亲不好,说他不如别人家的丈夫体贴,不如别人家的父亲负责。可转头又自我安慰:“算了,至少他不打老婆。”
苗时忆听着,心里发冷。
不打老婆,但打孩子。
不体贴妻子,但压榨女儿。
这算什么“好”?
#:**现在的她**
二十年过去,苗时忆仍然会做关于蚯蚓的噩梦。
梦里,她蹲在潮湿的泥地上,无数黑色的虫子从土里钻出来,缠住她的手脚,爬上她的脖子,钻进她的嘴里——
她惊醒,冷汗浸透后背。
窗外月光惨白,像一把生锈的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