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

#:**《缝隙》**

苗时忆至今记得楼顶的风。

那风带着晒干的玉米粒和稻草的气味,从水泥栏杆的缝隙间穿过,吹得她碎发乱飞。她喜欢趴在栏杆上,踮起脚尖,半个身子探出去,看远处蜿蜒的土路,看偶尔驶过的拖拉机扬起灰尘。栏杆的缝隙很宽,足够一个瘦小的孩子侧身钻过去。她试过,像探险一样,把自己塞进那个危险的间隙,脚下是窄窄的水泥平台,再往下,就是三层楼高的虚空。

没人告诉她这很危险。爷爷奶奶忙着晒谷子、喂鸡鸭,偶尔抬头瞥一眼,见她还在楼顶,便又低头忙活。直到有一次,她脚下一滑,膝盖狠狠磕在水泥沿上,整个人险些翻出去。她死死抓住栏杆,手指抠进粗糙的水泥缝里,指甲缝里渗出血丝。风在耳边呼啸,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摔下去,可能很久都不会有人发现。

后来她再也没敢钻过栏杆,但那种悬空的恐惧感却像影子一样跟着她。

#:**狗洞与河水**

家里的老黄狗有个专属的墙洞,苗时忆常和它一起钻出去。洞口边缘参差不齐,尖锐的水泥碴刮破过她的胳膊,但她不在乎。外面的世界比家里自由,哪怕只是跑到河边发呆,也比待在灶台前刷碗强。

七岁那年夏天,她蹲在河边捞蝌蚪,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水里。河水比她想象得深,她拼命扑腾,嘴里灌进腥涩的泥水,手指胡乱抓着岸边的杂草,却怎么也爬不上来。岸上没人,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她呛得眼前发黑,最后是路过的邻居家小孩用竹竿把她拽了上来。

回家后,她浑身湿透,嘴唇发紫,奶奶却只是皱眉骂了一句:“又去玩水!衣服弄湿了谁给你洗?”没人问她怕不怕,更没人教她游泳。

#:**父亲的蚯蚓与皮带**

父亲每年春天都会拎着铁桶去田里挖蚯蚓,那是他唯一的“事业”。苗时忆讨厌那些黏腻的、扭动的红褐色虫子,更讨厌父亲逼她帮忙。她得蹲在潮湿的泥地里,用手指一条条把蚯蚓从土里抠出来,放进桶里。蚯蚓滑溜溜的,有时缠在她手指上,像一条冰冷的蛇。

父亲说,这是“锻炼”她。

可她知道,父亲只是懒得自己动手。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闲逛,或者在爷爷的田里晃悠,偶尔回家,就坐在门槛上抽烟,眼神阴郁地盯着她。只要她动作慢一点,或者不小心打翻桶,皮带就会抽下来。

“我小时候比你苦多了!”父亲总这么说,仿佛他的痛苦成了理所当然施加给她的理由。

#:**长女的枷锁**

家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可活计从没减少。苗时忆七岁时,二妹出生;十岁,三弟来了;十二岁,四妹又降生。母亲总说:“你是大姐,要让着妹妹。”

于是,她让出了新衣服、让出了碗里的肉、让出了本该属于她的读书时间。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烧水、煮粥、喂鸡、扫地,再匆匆扒几口饭去上学。放学后,她得背着小弟去田里割猪草,回家后还要洗全家的衣服。冬天,她的手泡在刺骨的井水里,冻得通红开裂,可没人问她疼不疼。

最让她心寒的是母亲的态度。

“我什么时候让你干这么多活了?”母亲在亲戚面前笑着摆手,“这孩子就爱夸张,她日子轻松着呢!”

苗时忆站在旁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多想尖叫,想撕破母亲那张虚伪的笑脸,想质问:“那这些茧子是哪来的?这些疤是哪来的?”可她只能沉默,因为反驳只会换来更狠的责骂。

#:**疼痛的颈椎**

十六岁那年,她的脖子开始疼。起初只是酸胀,后来变成尖锐的刺痛,像有人拿锥子扎她的骨头。医生说是颈椎反弓,长期低头劳作导致的。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病?”医生皱眉。

母亲在旁边干笑:“她整天趴着写作业,说了也不听。”

苗时忆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节粗大,掌心布满茧子。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写作业?她哪来的时间写作业?

#:**恨与不甘**

家里现在有五个孩子,她是长女,是“理所当然”的劳力,是出气筒,是永远被忽视的那个。妹妹可以撒娇、可以偷懒,可她不行。她必须懂事,必须忍让,必须承受一切。

最让她痛苦的不是劳累,而是家人的态度——他们明明知道她苦,却装作看不见;他们偶尔也会给她一块糖,说一句“辛苦了”,可转身又让她去干更多的活。这种虚伪的温情,比纯粹的冷漠更让人窒息。

她恨。恨父亲的暴力,恨母亲的虚伪,恨爷爷奶奶的忽视,恨妹妹的天真无知。可她最恨的,是自己居然还渴望他们的爱。

夜深人静时,她常盯着天花板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从那个楼顶的缝隙摔下去,会不会有人后悔?

答案她早知道了——不会。

他们只会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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