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莲花坞内,几人相聚长亭。
“这世间……当真没有办法救她了吗?”江澄皱着眉问道,神色凝重无比。
然而回答他的,是如山般窒息的沉默。
蓝忘机背对着众人,立于长廊之下,白色的背影充斥着强烈的苍凉和悲痛。他抬眸怔怔的望着额前的霜月,眉梢眼角挂着很深的倦容,满目疮痍,多年的心事沉疴郁结难愈。
望着蓝忘机落寞的背影,魏无羡面色低沉,眉心紧锁,靠着柱子低头不语。
初姑娘病情十分危重,疾不可为。
自观音庙以来,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几乎倾尽一切四处找寻幻阳草来压制初闲身上的寒毒。连日来,众人心急如焚,面上倦色未消。
只可惜,失了朱雀,失了五毒珠……此等做法于初闲而言,不过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初姑娘此时的身体状况,至多一年,就连孩子能否平安降生,都尚未可知。
这些残酷与无奈,日复一日,在众人心中摞成了山。
“你们都不说话什么意思!?说话啊!”江澄急火攻心,直拍桌子,坐立不安,“难道你们都放弃了吗?!”
”不会的,含光君一定会有办法的!“蓝思追双眼含泪的说道,心存希冀,“初前辈,不会有事的……”
“想办法,他蓝二连个人都护不住,还想什么办法!……枉他自诩名士!”江澄全然不顾及在场的蓝忘机,忿忿不语。一回头看到了站在院内一脸木讷的温宁,他顿时怒气更甚:“没用的东西!”
“你就别撒气在温宁身上了。”魏无羡叹了口气,无奈开口。
“我能让他的脚踩在我莲花坞的土地上,他就已经该感恩戴德了!”江澄没好气的说。
说到底,面对天堑般绝望的境遇,愁肠百结、无能为力。
就连蓝思追和金凌这些小辈,也为此愁眉不展,每每说起甚至忍不住偷偷抹泪。倘若求神拜佛有用,怕是庙宇的门槛早被他们踏破了。
“当年,我没护住阿姐,如今我的妹妹也……”江澄声音低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悔恨与自责。
“抱山散人呢?若是初姑娘的师父抱山散人在此,可还有机会一试?”魏无羡皱着眉,一边斟酌着话语,一边余光望向几步外一言不发的蓝忘机。
魏无羡的话就像是往一汪死水中扔了一块石头,激起层层涟漪。
“我立刻派人去找!”江澄仿若看到了新的希望,赶忙站起来。
可蓝忘机依旧是山海般的消沉,双唇紧抿,不作任何回答。半晌,他沉默站起身,众人的谈话仿若与他无关,只是渐渐走远了。
魏无羡江澄相视一眼,神色微动,欲言又止。
如若抱山散人有办法,当年自玄武洞便会解了阿闲身上的寒毒。
有办法的话,早就解了,不是吗?
但即使是抱山散人,也只是借由至阳的一品灵器“朱雀”来制衡阿闲体内的寒毒。
可见,无药可解……
蓝忘机深吸一口气,走至房前,推门而入。
卧房内,初闲正坐在床边。此时的初闲身形消瘦单薄,如弱柳扶风,眉宇间一片清晰的寒意,病态犹显。
但她的眸中只是浅浅的笑意,宛如春日里盛开的浅粉色海棠花,温婉动人。
“蓝湛,你来了。”初闲嗓音温润,款款而起,尽管动作略显吃力,但却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与清冷。
一瞬间,蓝忘机收敛起眸中的痛苦之色,将那些悲伤的情绪都掩埋进眸色深处。
“怎么起来了?”蓝忘机一身雪华素练,走近几步,轻轻扶住初闲再次坐下。入手处,一片彻骨的冰凉让他心头一紧,但他却恍若无所知觉一般,神色不变,嗓音带着无尽的暖意:“可有哪里不适?”
初闲淡笑着摇头:“今日已服了幻阳草,眼下无碍。”初闲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他,也很好。”
初闲用金丹中剩余的全部灵力护住了这个孩子,此时的她再无灵力可用,别说修真门人,她甚至比一般人还要虚弱上几分。
蓝忘机端详着她眼底的青黑色,伸手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渡一些灵力于她。那灵力进入初闲的经络系统,顿时被深不见底的寒意吞噬的无影无踪。在初闲看不见的地方,蓝忘机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而后,飞快的敛去了不安的神色。
“今日阳光甚好,要不要去院里晒晒太阳。”蓝忘机开口,掌中灵力缓缓收回,而后握住了初闲的手。
“也好。”初闲微扬唇角,点头道“整日懒在这房中,也是憋闷。”
蓝忘机搀扶着初闲缓缓走至廊下,廊下微风辗转,风铃作响,丝丝凉风。
此时已非夏季,莲花坞内早已无了莲花。反倒是蓝忘机,在院内种满了海棠,一时间艳丽如霞、芬芳四溢。
凉风飒沓而过,海棠花香氤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悲伤,更隐约夹杂着一丝草药的清苦。
而有一些清苦,是越苦越品,越品越苦的……
初闲仰头望着晴空浮云,眉目宁静安详,神态依旧如往昔般清冷恬淡,丝毫未有将死之人的恐惧和慌乱。
“若是,我能看着这个孩子长大该多好。”她兀自开口,眉目有些惋惜,“这孩子出生后,怕是会天生体弱,体质阴寒。日后,便靠你了……”初闲望着蓝忘机。
她本为医者,病情了然于心。
闻言,蓝忘机抿唇,眸中隐匿的痛苦与消沉之色决堤而出。
“我知道,我若是安心静养,或可多些时日。但如若就此了却余生,我终是不愿的。”初闲低头自语,“若是终要一死,我也希望是合江湖老去。”
初闲神色微霁,望向蓝忘机,这一眼仿佛越过了山水,回到了记忆的最初。
“蓝湛,其实我挺任性的……我这一生,只盼闲云野鹤,在人间做一场美梦。”初闲的声音轻柔而坚定,“最后的这些时日,我只想往来四时山川、出入云烟……”她的目光坦然,迎上了蓝忘机的目光,“你,可否了却我的心愿?”
如她曾经所说,她的命不值钱,所以,这反倒成了她肆意妄为的本钱。
她的眼神清澈明亮,如夜河的明灯,亮得近乎灼眼。
蓝忘机呼吸间便红了眼眶,那颜色极浅的眸中是一片荒芜和贫瘠。他知道,她的阿闲是把独断专行埋进骨子里的。她想做的事一向无人能拦,更何况,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怎么忍心呢?
悲伤如山海倾倒一般,压得人近乎麻木。
“只可惜,此生无法伴你长久……”初闲低头叹惋,伸手握住蓝忘机的手,“余下时日,愿执子之手,与子成说。”
一日,便厮守一日。
两日,便厮守两日… …
至少,我们依旧厮守在一起。
只可惜,她见不到那一轮皎皎明月,老去的模样了……
蓝忘机望着她,迟迟不语。半晌,恍如终是攒够了回应她的力气,薄唇轻启。
“……好”
蓝忘机的回答,轻的就如同远处飘落的海棠花瓣一般,落地无声,几不可闻。
伴随着一滴滚烫的热泪,顺着面颊秘密滑落,悄无声息的消散在凉风之中。
终是一锤定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