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天际终是微微泛起一片鱼肚白，雨声渐微，层云散去。
观音庙内强敌环伺，细想来，这一夜竟会如此漫长。此时庙内屋顶梁柱坍塌，一时泥沙俱下，四处的帷幔被火点燃，空气中充斥着雨水的腥味和焚烧后的味道。
蓝忘机握着初闲的手，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兄长已派人前往兰陵取五毒珠。”他深深望进初闲的眼睛，“我本欲亲自去取，但……”
但此刻他只想留在初闲身边，守着她、护着她。
他伸手轻轻将初闲揽进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小腹，动作轻柔珍视，小心翼翼。
初闲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感受到他小心的不能再小心的动作，心一软，将自己的手覆盖到蓝忘机的手上，轻拍安抚。
“此番能寻得五毒珠。当真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初姑娘总算有救了。”魏无羡双手环抱着说道，“此去姑苏若是脚程快些，三日便可来回。江澄也会在莲花坞准备好一切。”
蓝忘机点头，握着初闲的手，紧了紧。
“当年在岐山，初姑娘曾在五毒珠上下了毒，从而辅助了我们击杀温若寒。”魏无羡双手抱胸，“如今，这五毒珠又阴差阳错成了初姑娘的救命灵药。当真是，世事无常，因果循环。”
“话多。”蓝忘机低声说道。
“不过……”魏无羡有些迟疑，“金陵台的芳菲殿此前曾被初姑娘一把火烧了，为何金光瑶不转移密室里的宝物呢？”
闻言，蓝忘机回头与他对视一眼，神色一凛，眉头皱了起来。
如此想来，确实古怪……
“不仅如此，金光瑶方才说此去东瀛再不回来，已将细软都收拾好了，又怎会没有携带五毒珠呢？”初闲亦是觉得蹊跷。
“该不会……”调虎离山？
三人神色一变，眸色陡然凝重起来。蓝忘机欲回头，再寻金光瑶问个分明。
正在此时，聂怀桑突然又高声惊叫道。
“曦臣哥，小心背后！小心！”音高拔调，声音中透着明显的紧张。
此时正背过身取药的蓝曦臣，听闻聂怀桑的疾呼，神色大惊，全身紧绷。电光石火之间，蓝曦臣本能的防备，长剑出鞘，猛得一闭眼，剑刃狠狠向后一刺。
刹那间，长剑贯穿了金光瑶的胸膛。
金光瑶苍白着脸，不可置信的抬眸，眼神中是看不懂的绝望。他嘴角淌下鲜血，目光怔怔地盯着蓝曦臣，神情是不可抑制的悲痛和愤怒：“你…………”
众人方才松懈下来的精神再一次紧绷起来，众人顿时回神朝着蓝曦臣望去。
“我说过，若你再敢妄动必取你性命，你没有听到吗？！”蓝曦臣紧握着剑柄，颤抖着睁开紧闭的双眼，大声喝道，神色激动不已，眼中翻涌着复杂又浓烈的情绪。
“蓝、曦、臣！咳咳……你，你是说过、可我……我有吗？！”金光瑶同样激动不已，他本就伤重，脸色惨白，又因情绪激动，面部青红交加，最终呈现一片死灰色。
“怎么回事？”众人上前询问。
“我、我方才，看见金宗主，偷偷、把手伸到背后，不知道他是不是……是不是要……”聂怀桑结结巴巴解释道。
初闲和蓝忘机对视一眼，当年在仙门众人围困云深不知处之时他们便知道这一位清河聂氏的家主，并非传言中那般脓包。
既如此，那么眼下……？
金光瑶低头，狠狠地将口中的血咽下去：“好……好一个，‘’一问……三不知。连我、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金光瑶眼底满是憎恨，嘴角鲜血直流，咬牙切齿“聂、怀、桑，我最后……竟然、栽、栽在了、你的手上。”
金光瑶积愤难平，长剑插在他的胸口，他却要挣扎着站起来。伤口处鲜血淋漓，片刻便染透了衣襟，一片骇人的猩红。
“别动！我说，别动！”蓝曦臣见他如此动作，一时情急，大声开口。
可金光瑶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猛得握住剑柄，指尖用力到发白，眼神中带着决绝的恨意，往前又迈进了一步，全然不顾剑刃继续没进身体。
“咳，蓝曦臣……啊、蓝曦臣，我……我，这一生，害人无数……坏事做尽……”他双目凄惶，眼底是绝望的呐喊，他一步一步朝着蓝曦臣靠近，带着视死如归的执念，任凭剑刃一寸一寸没进他的胸膛，鲜血如瀑般滴坠而下，“可我……可我，唯独……没有想过……要害你……”
蓝曦臣直直地望着金光瑶的眼睛，双手颤抖，眸间神色恍如天塌地陷一般。
金光瑶却仿佛瞬间迸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握住剑柄的力量大到蓝曦臣无法挣脱：“当初，云深不知处、被烧时，你逃窜在外，是谁！救你于水火？！后来，云深不知处重建，鼎力相助、又是谁……？这么多年，我何曾打压过蓝氏？！除了我此次压制了你的灵力，我何曾对你不起？”
金光瑶一句一句的控诉，痛陈罗列，将蓝曦臣逼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为何，像聂明玦一样，始终，容不下我！！！”他嘶吼着，凄厉的呐喊着。
此情此景，众人惊诧。
“既然如此，那所有人、就一起……”金光瑶眼眸中恨意未褪，他眼角的疲倦和苍凉最终化作无尽的寂灭，“下地狱吧……”
话音未落，金光瑶猛得从袖子的夹层中取出一物。
一颗宝蓝色的珠子，正泛着诡异又夺目的蓝色荧光。
金光瑶此刻仅剩的一条手臂高举着，掌中紧紧撺着那颗耀眼的珠子，神情中带着“鱼死网破”的疯狂。
“五毒珠！是五毒珠！蓝湛！”魏无羡焦急大喊，“五毒珠就藏在他身上！”
蓝忘机神色大恸，“避尘”出鞘，准备上前抢夺。
“该死，这厮果然诡计多端！”江澄恶狠狠的开口，“方才应当先行搜身！”
初闲勉强起身，此时的她已再无力动武，见此情形只得皱着眉头。“浮灯”焦躁不安，无法化形，只能维持着短剑的形态绕着初闲来回飞。
形势每况愈下。
金光瑶疯狂的眼神又夹杂着些凉薄的轻蔑，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回到了蓝曦臣的身上。唇角鲜血持续溢出，滴落在地，金光瑶却恍若未觉，只死死地盯着蓝曦臣的双眼：“……二哥……既然、你这么恨我……”
既然你这么恨我，那么我还什么好顾忌的？
既然你这么恨我，那么，再恨一点又何妨？
既然你这么恨我，既然这一切已成事实……既然如此……
金光瑶绝望又憎恨的目光清晰可见，视线落到了手中的五毒珠上，最后萌生出了一丝同归于尽的狠辣。
“他想要玉石俱焚！快拦住他！”江澄见状，迫切大喊。
“蓝湛，先夺五毒珠！”魏无羡神色凛冽，果断开口，势在必得。
蓝忘机一个旋身，白衣翩舞于半空，飞身上前之时，身形迅捷无比，剑尖直指金光瑶握着五毒珠的手。
身旁的“浮灯”感应到众人的紧迫，顿时发出了一声响彻人心的巨嚎，赤色灵力翻涌膨胀，顷刻间燃起了一场燎原大火。它持续的大喊着，仿佛突破了什么限制强行化形，灵力聚拢成了双翅和羽毛，火星四散。
整个观音庙仿佛笼罩在大火之中，众人被强大的灵力正面冲击，衣袖翻飞。
初闲震惊，猛然抬起头大喊：“浮灯！不可化形！别冲动！”
“浮灯”一心护主，不顾初闲的阻拦，片刻后，一只通体赤色的朱雀周身浴火，仿佛涅槃重生的凤凰，却时刻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
金光瑶与蓝曦臣依僵持着。蓝曦臣僵硬着身体，巨大的震撼和情绪的失控让他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也好……有这么多人为我陪葬，值得……”金光瑶似乎对一切都不为所动，毁灭为他带来了一丝快意。
此刻，他已无所顾忌，心如死灰，了无牵挂。即便是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一死罢了……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金光瑶双手紧握着五毒珠，眼神坚定而决绝，掌中猛然发力。
“不！”半空中的蓝忘机见状，惊呼出声，全身颤抖不已。蓝忘机纤白的身影摇摇欲坠，眼神中满是苍凉与绝望。他一直以来稳如泰山般的脸色，此刻却显得仓皇无措。
然而，一切已然来不及阻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空气中弥漫着窒息的压迫。
那颗通体宝蓝色的珠子，在金光瑶的掌力之下，应声碎裂，瞬间化作无数晶莹剔透的蓝色粉末，一丝一缕消散在大火之中。
“不！”众人惊呼，声音中充满了悲痛，恍若被无边的绝望笼罩吞噬。
他们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夺五毒珠救初闲。这场战斗，胜利的目的仅此而已。而如今，彻底败了，一切已无法挽回。
一切恍如化为了灰烬，只徒留金光瑶和蓝曦臣二人，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孤独又疏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