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赤峰尊并非为我所害。”
“栎阳常氏几十口人之死,也实非我所为,而是薛洋所致。”
“那些所谓被我杀害的宗门弟子,实则是温氏余孽。因我毒害温若寒而怀恨在心,故此实施报复。”
初闲俯视着底下成千成百的人,神色泰然自若,语气平静,话语间隐隐透着不羁的洒脱。
她只是轻轻的诉说着什么,仿佛是某种呢喃,却清晰的让人悸动,神色清绝,一世风华。
“你这妖女,休要狡辩!赤峰尊之死,证据确凿!常氏之死也有常萍作证!”
“你这妖女!证据确凿!竟然还有狡辩!当真卑鄙无耻!”
“妖女,残害这么多条无辜性命,竟然毫无悔过之心!其罪当诛!”
初闲面色清婉,重瞳淡淡的扫过那些叫嚷着的人,丝毫不受他们影响,旁若无人的继续开口:“你们信与不信,本也无甚重要。我本也无需向你们解释。我只是希望我身边的人,能够安心。”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仅仅直视着眼前的蓝忘机。他的眼神永远是她的力量,仿佛不竭的源泉,同样也是她心甘情愿沦陷的一方净土。
无他。
问心无愧,而已。
“此等宵小之辈怎可容她于世。”
“你这妖女!不得好死!简直丧心病狂。”
“杀了她!杀了此妖女!”
“杀了她!为民除害!”
“慢着!”欧阳宗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叫嚷着:“此妖女身怀‘朱雀’和五毒珠,在她死之前!得要她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该交代的罪行都交代了才是!”
“对!说清楚!五毒珠在哪?!”
“对!让她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不绝如缕,叫嚷声,呐喊声来势汹汹的仿佛带和锐不可当的气势直冲初闲的心房。
五毒珠和‘朱雀’……
初闲微微一叹,眼里有着繁华落尽的落寞和斑驳……
仙门百家虽自诩名门正派,但却心心念念的只是这两件至宝而已,如此努力的制造借口去党同伐异、排除异己。最后,还要心安理得地赞扬自己是惩奸除恶的大善人!
初闲心想,此情此景,当真同当年逼死夷陵老祖时别无二致。
难怪,魏兄会对他们,如此失望……
初闲略带鄙夷的眼神轻蔑的一一扫过底下叫嚣着想要五毒珠和朱雀的人。然而她此刻的眼神,带着些明显的高傲和清绝却是刺激到了底下的人。
“妖女,你,你休得猖狂!”欧阳宗主仿佛怒极!
“你这妖女,简直欺人太甚!”
“妖女,不得好死!”
“杀了她,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几位仙首见初闲的面上似乎毫无愧疚和悔恨的神色,更丝毫没有惧色。一个小女子,势单力薄,却表现出一副高洁出尘的潇洒模样,仿佛他们是一群跳梁小丑一般,顿时气结。
有几位甚至拿着刀就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一道纯澈的白光以凛然之势击开。
蓝忘机轻挥衣袖挡住冲上前来的几名仙门弟子,而后缓缓的收回手,姿态雅正,目光平淡如水。
“我相信她。”
蓝忘机淡淡开口,目光不偏不倚平视着初闲,眉眼间是一片纯澈动人的清明。他的声音本就磁性惑人,此刻语气清浅低靡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坚持。
初闲凝望着蓝忘机,眼前似乎扬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让他如同刀削般伟岸清隽的身形,在一片迷雾中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却是伸手便可触及。
原来,我们也可以离的这么近。
我知道,你一直都相信我。从没怀疑过我是奸邪之人,从初见时的那个小山村开始……
“含光君若是非要护着此妖女,就别怪我等,不敬姑苏蓝氏!”欧阳宗主怒极。
“对!含光君被这妖女迷惑了!别怪我等不敬姑苏蓝氏!”
“今日定要姑苏蓝氏给一个交待!”
“姑苏蓝氏竟然结交奸邪!”
“含光君走了青蘅君的老路,都被妖女迷惑了!一世英名!”
“可惜了这姑苏蓝氏百年的声誉!”
蓝忘机闻言皱眉,雪般冷峻的面颊此刻染上了些微明显的愠色,如寒冰般冷彻的目光,如同一柄利剑一般疾射向众人,凛凛不可犯。
他只缓缓转身,一袭白衣驻足山尖恍如皑皑雾凇,身形飘渺如仙,周身仿佛簇拥着皎洁的云雾,面上是一片清冷的从容,气质出尘如袅袅轻烟。
而后,他定定的开口……
“在下所作所为,皆属个人意愿,与姑苏蓝氏无关。”
“我蓝忘机。”
“愿脱离蓝氏。”
“今日起。”
“在下所为与姑苏蓝氏再无瓜葛,尔等亦不必诟病蓝氏。”
蓝忘机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众人皆惊,一时间竟万籁寂静。
“忘机……别冲动……”蓝曦臣闻言一惊,皱着眉,儒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略微担忧的出言阻拦,“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并非全无对策……”
“我蓝忘机此生锄强扶弱,无愧于心。此情、此景,并未违背我本心,也未违背蓝氏自古以来所秉承的惩恶扬善的初衷。”
蓝忘机淡淡的说着,语气间却隐隐透着不着痕迹的桀骜。
一旁沉默的金光瑶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如此发展,一张精于算计的面庞此刻晦涩不明,看不出在想什么。
蓝忘机回头,朝着蓝曦臣所在的方向,立刻施了一个十分谦恭的大礼,伸手,抱拳,鞠躬,一气呵成。
“忘机……你……”蓝曦臣狠狠皱着眉头,缓缓闭上了双眼,眉间一片疲惫……
初闲震惊的看着蓝忘机,清冷的面容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般的轻语。
四目相对,他的眼眸深邃浩渺,深不见底,仿佛藏着一整片深空,浩瀚广袤如同大海一般如梦似幻,缠绵悱恻。
因为,你值得。
初闲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蓝忘机,他的瞳孔是颜色极浅的璎珞色,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璀璨清澈,闪烁着潋滟动人的神色。
刹那间,她便醉在那样的眼光之中,潦倒痴缠,万劫不复。
她不由得握紧了蓝忘机的手。那么迫切,那么不愿放开。
她知道,这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因为她一生所求,也不过是风雨中与他厮守,然后吟一生白首,死生契阔。
仿佛是心有所感,蓝忘机在此刻猛然回头,定定的望着她,仿佛天地间再无其他,仅剩他二人,而后薄唇轻启。
“夫妻。”
“什么?”初闲皱眉微怔,仿佛幻听一般。
蓝忘机凝望着她,一字一顿的说:“我们的关系,是夫妻。”
夫妻。
他在说什么?
一瞬间,初闲恍若失去了一切感知的能力,视觉、听觉俱湮……看不见听不见,天地间之余眼前的这一抹纤白。
她仿佛看到了赤红色的海棠盛开于眼前,一丝一缕都是花开的声音,唯美动听,缄默了身后的山海。
眼前的人还是蓝忘机吗?那个高高在上,不近女色的皎皎君子?
她凝望着眼前的人,他的身后仿佛有皎洁月色晕开的痕迹,温暖的让她闹一抗拒。刹那间,面颊上却有一丝清凉如流星一般划过,坠在心底,荡漾开圈圈层层的涟漪。
“你还记得,在云深不知处,你曾问过我什么吗?”
他直视着她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温柔,那的目光带着暖人的温度,温柔又强大,就这样跨越了一切,回到了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一刻。
初闲不禁想起,她曾经在云深不知处问过他,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当时的他回以沉默,没有任何回答。
而后,她无数次的想问,但却问不出口。
此时此刻……
“我们在西灵。”
“一起绑过红绳。”
“许过共结连理的心愿”。
“喝过合卺酒。”
夫妻,其实他们早已是夫妻。
蓝忘机本就知礼守礼,恪守繁文缛节。既已到如此地步,哪会有其他可言?
“我此生愿与你相守。”
她怔怔地望着他,眼前的人似乎总眉黛微敛,宛如当年模样,却将半生的希冀与感情写在今夜,浓烈又滚烫。
初闲原本以为,今生今世仅愿伴卿左右,不诉痴恋即可。
生还是死,碧落还是黄泉,今生还是来世,只是一句轻言。纵使闲花落尽,也是浮生一梦。
但她却知道,她所羡慕的闲云野鹤,世间美景,只在他蓝忘机的山眉海目之间。
娘亲曾说:“当年我那样对他,他却依旧愿意舍了性命来救我。世人都道他玩世不恭,在我看来,只是一痴人。”
原来,蓝忘机也一样。
至少,此时此刻的他们,也拥有父母当年的勇气了,是风雨中厮守,吟一生白首,死生契阔的勇气。
至少,她曾经活过,来过,爱过。
至少,这一辈子尽力了,没有丝毫遗憾。所以,一往无前,不悔无怨。
此刻,我无所畏惧。
有你,我亦无所畏惧……
而后。
一言蔽之,一切就如同传说中所写的那样……
曾有人,只一身霜华,一柄长剑,便轻易将那一株如梦一般的海棠采撷而下。
寄言此情此景,故辞半阙,曰思无邪。





